当沈知微与寿王妃在商谈‘时装发布会’细节之时,大明宫中圣人正在召见崔怀瑾。
含元殿内龙涎香雾缭绕,御案上错金博山炉吞吐着青烟。皇帝指尖摩挲着和田玉扳指,看着鎏金地衣上渐近的绯色身影,崔怀瑾迈步入殿,目光微垂,行礼道:“臣崔怀瑾,参见陛下。”
“平身。”皇帝的声音低沉,“若安可知户部银库现存几何?”
崔怀瑾低头垂眸,这不是他做为礼部侍郎该回答的问题,皇帝也不是真要他回答。
“去岁腊月结余三百二十七万贯,今春河工支用..."话音未落,皇帝将户部黄册掷于案上: “户部尚书于慎年迈体衰,朕连日令太医院正亲去诊治,说……即便能醒,恐怕也难以再掌户部。”
他说到此处,目光一顿,缓缓抬起眼眸,“户部不可一日无主,朕已决定,调你去户部,暂任左侍郎。”
崔怀瑾神色微动,拱手沉声道:“臣,领旨。”
“很好。”皇帝轻轻一笑,“户部事务繁杂,银钱调度尤为棘手,你去之后,务必尽快掌握要务,尤其是盐铁税帐…”皇帝说到此处不知想到何事,忽而缄默一瞬。
“江南道…江南道…”鎏金烛台爆出灯花,映得皇帝眸中暗流涌动:“江南节度使徐景山近日上表请辞,称年迈体衰,意欲归权于朝廷。”说罢,他将一奏折抛给崔怀瑾。
崔怀瑾目光扫过奏折末尾"老臣犬马齿衰"六字,沉声道:“臣以为,徐景山此举不过是借请辞之名,试探朝廷态度。”
皇帝轻轻叩着扶手,冷笑:“朕欲不允他请辞,温言抚慰之。不过,他既思虑甚重,朕也当为他分忧——朕看他那嫡子徐大郎,正该入京。”
崔怀瑾思索片刻,颔首道:“此次春闱,进士科二甲中含榜眼共有五人出自江南道,宣化有功。国子监从去岁冬便空缺司业一名,可授于徐大郎,既是恩典,亦便于朝廷教化。”
“甚好!”皇帝眯起眼睛,语气低沉:“去岁知贡举,你去过江南道,对那里的情况比较熟悉。此次调任户部,朕要你做好两手准备,一面稳住江南,一面着手调度军饷,若有变故,北军南下,也须万无一失。”
崔怀瑾拱手:“臣遵旨。”
皇帝盯着他片刻,忽然一笑,换了个话题:“还有一事……灵昌公主昨日向朕求你做她的驸马。”
崔怀瑾神色微凝,拱手道:“臣,不敢承旨。”
皇帝眉毛微挑,语气似笑非笑:“有何不敢?朕准你以驸马之身继续做你的侍郎便可。”
崔怀瑾毫不犹豫,肃容道:“臣已有心仪之人。”
皇帝闻言,眼神一瞬间变得深邃,盯着他看了片刻,又漫不经心地道:“朕之前看你和庞景之的大衣甚是喜欢,令尚衣局也替朕做一件。谁知那群没用的东西竟然回禀做不出和‘锦绣斋’一样的效果。朕想了想,不如将那‘锦绣斋’的…”皇帝垂暮思量片刻,“啊,沈娘子召入宫中,抬举她为司衣女官,以专司宫中衣饰,爱卿觉得如何?”
崔怀瑾神色微变,心头瞬间一紧。
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沈知微一旦入宫,她的自由便不复存在,甚至……万一她再吸引了这位年轻天子的注意,他崔怀瑾又该如何?
他压下心绪,拱手道:“陛下,沈娘子所长在于成衣设计,善于推陈出新。然而,宫中最不需要的,恰恰是创新。宫廷服饰讲求规制严谨,循典依制,她若入宫,反倒受制于条条框框,难展所长,甚至使尚衣局进退维谷。若陛下偶有所需,召她入宫裁制一二便可,何须将她困于宫墙之内,令才华受限?”
皇帝看着他,意味深长地道:“……你倒是替她想得周全。”忽然轻哼一声:“你那心仪之人?可是沈娘子?”
崔怀瑾毫无犹疑,缓缓跪地,郑重道:“臣,心悦沈知微。”
皇帝微微一怔,旋即笑起来:“朕不过随口一问,你倒是如此郑重?”他顿了顿,似在思索,片刻后,缓缓道:“罢了……朕给她一个‘司衣女官’的名头,不必入宫,仅皇室有需求时应召进宫。”
崔怀瑾闻言,心下一松,拱手道:“谢陛下恩典。”
皇帝嘴角微扬,语气揶揄:“如此一来,她身份也算抬了一抬,将来你娶她为贵妾,门第也不算太低了。”
崔怀瑾垂眸,犹豫一瞬,但想到自己刚拒婚了公主,不能一次把事情办得过于决绝,于是道:“臣……多谢陛下。”
皇帝笑意加深,目光意味不明地落在他身上,道:“其实你若喜欢那沈娘子,也未必要拒绝灵昌。哪个高门大户家没几房侍妾?灵昌虽性子娇气了些,未必容不下你那心头好。”
崔怀瑾闻言,眉峰微敛,立刻叉手,语气坚决道:“微臣不敢让公主受如此委屈,也不愿让心悦之人朝夕惶恐。”说罢,作势又要跪下。
皇帝对后宅之事本就不耐烦,若不是被灵昌公主纠缠不休,也不愿去干涉臣子的內帏。因此,赶紧摆摆手让崔怀瑾莫要再跪:“你莫要做此姿态给朕看。朕与你一起长大,还不知你那德行?罢了,不娶灵昌就算了,可怜她求朕若干次,恐要伤心了。”
言罢,他轻叹一声,靠回龙椅之上。想到娇生惯养的幼妹定会梨花带雨,哭得他头疼不已,皇帝不由揉了揉额角,颇觉心烦。
再看崔怀瑾,仍是一副宝相庄严的神情,毫无趣味可言。皇帝懒得再多费唇舌,索性摆摆手,没好气地道:“行了行了,跪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