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问:“姑娘,怎么想着去学玉雕了?这一行对女子,恶意颇大啊。”
面前的姑娘扬起笑脸,规矩应着,却仍藏不住那明媚的朝气:“回老夫人,初时只为谋生,后惊觉自己在一行天赋斐然,不该被浪费。
您说这一行对女子恶意颇大,可哪一行对女子没有恶意呢?”
裴老夫人苍老的眉宇微抬。
她瞧着面前的人儿,身影好似与数年前京都那道倩影重叠。
热闹的画金楼内,少女本是魁首。可当她踏上台时,台下众人赞语戛然而止,随后便是铺天谩骂。
他们不是不知道她画技无双,可只因她是女子,便肆意羞辱。
她多方辩驳终抵不住府中来寻之人的自报家门。
辩驳声小了,她也被禁足家中。
因此事,本已到适婚年纪的她,却无人敢来提亲,父亲甚至都在考虑让她去做续弦。
也是这时,裴望来了。
他话说许多她一句都没记住,唯那一句:
姑娘画技无双京都第一,裴某自知才疏学浅配不得姑娘,只求姑娘肯赐一画,赠裴某于老母寿诞,此恩终生不敢忘。
他是第一个,知道她是女子后,仍赞她画技无双的。
所以,她嫁了。
带着满身恶名,嫁给了彼时才登殿堂的裴望。
是啊,哪一行对女子没有恶意呢?
当她是无名之辈时,周围全是谩骂。
可当她是尚书小姐时,四周又全是恭维。
哪一行没有恶意呢?
既如此,哪一行又有什么区别呢?
有权之后,哪一行都不会再有恶意。
只她得悟之时,已然暮年。
裴老夫人想着,本已浑浊的老眼中也窜出诸多希冀。
她道:“阿言,我可以这么叫你吧?”
“回老夫人,自然可以。”
“阿言,听遥遥说,你玉雕技术很好?”
“很好自是谈不上,只在渭南城内恐还排得上名次。”
话落,只瞧见面前姑娘始终低垂的头都抬起几分,裴老夫人瞧着,不禁抿笑:“既如此,你可曾想过以后如何?”
“以后?”许欢言有些疑惑。
“如你所说,天赋不能浪费。难道你就不想去更大的地方看看?渭南毕竟是一个小城,难免拘了你。”
许欢言仔细斟酌后,才道:“老夫人所说今日之前不曾想过,但日后定会仔细考量。只如今先脚踏实将眼前事做好便罢。
如今渭南城内许多人都还不知品珍楼有一匠师,名许欢言。
待有朝一日渭南城老少皆闻许欢言之名时,此事再论不迟。”
闻言,裴老夫人笑了。
笑得爽朗大气:“你啊,还说自己没想过,这不想得很好嘛?是老身看晃眼了。”
裴老夫人迈步踏入室内。
室内布置简洁,除一张小榻、一张小桌和几张小凳外,再无其他。
室内正中央,摆着玉雕所需各种工具以及那块极大的玉料。
她拄着拐,慢步上前,打量道:“可想好雕什么了?我的六六寿诞大礼,可马虎不得啊。”
许欢言笑着应到:“回老夫人,玉雕纹样裴二少爷早已定下,要的是童子贺寿玉雕。”
“那纹样啊,”话落稍顿,似是在回想究竟是何模样,半晌才笑着开口:“你可有得麻烦了。”
裴老夫人笑得温和,末了还嘟囔着:“那小子,惯会折磨人,只是苦了你啊。”
“不劳烦,老夫人喜欢便好。”
“嗯,”裴老夫人点点头,转身:“那你忙吧,我不打扰你了。”
“老夫人能来便是我最大的荣幸,何来打扰一说。”许欢言恭敬道。
“你这小姑娘,倒是比遥遥那臭小子会说话得多。想必他也告诉你了,我是个喜玉的,若有机会也想亲自雕个玉佩什么的给我家老头子。既你不嫌弃,那日后我便常来转转,你莫要嫌我老婆子烦啊。”
“老夫人说笑,无论何时,你想来随时来便好,若老太爷知您得这番心意,定会高兴的合不拢嘴。”
裴老夫人笑呵呵地点点她额头,已是笑的合不拢嘴:“你这小姑娘,一张嘴摸了蜜般,尽哄我开心。今儿我也有些乏,先回去了,日后再来。”
“诶,老夫人慢走。”
临出门前,裴老夫人又转身,叮嘱道:“在府中你若有什么缺的,只管找遥遥便是。他若敢苛待,你只管差人来禀,我定饶不了他。”
遥遥?
许欢言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她说得是裴江遥,嘴里的笑险些没拘住。
好不容易敛住,急急行礼道谢。
末了,许是昨儿连累他挨打良心不安,竟难得为他说上几句好话:“裴二少爷并无苛待,样样俱到,老夫人尽可放心。”
“那便好。”裴老夫人点头离开。
才将人送出院子,方一关上房门,下一瞬,爆笑出声。
“遥遥,他的小名竟然叫这个?哈哈哈”
“姑娘莫笑别人,若叫人听去递了小话,日后您又该如何自处?”
许欢言摆摆手,宽慰道:“裴江遥不是这般小性的人。”虽是这般说,可终是岔了话头,只道:“刚刚可给我吓坏了,好在老夫人是个和善的,并不拘什么规矩。”
翠玉倒了杯茶递过去,嘟囔着:“我可没瞧着姑娘半分惧意,字字句句都恰到好处。”
“翠玉姐姐你就是自家孩子怎么瞧都好。”
说罢便如失了骨般,软趴趴瘫在椅子上,脚还不小心踢到了桌子,顿时道:“诺,便我今日将这小桌掀翻,恐你也只会怪桌子不稳当吧。”
闻言,翠玉当真过来摇了摇桌子,一本正经道:“姑娘莫说,这桌子左腿属实矮了些,瞧,轻轻一用力,便晃悠悠地。”
许欢言懒懒抬眸,看看不动如山的小桌,又瞧瞧一脸笃定、煞有其事的翠玉,茫然地眨了眨眼。
两人对视半晌,不禁笑开。
室外暖阳尚存,透过窗缝儿渗进来,却只闻见,阵阵脆铃声儿响。
稍歇片刻,便又忙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