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长老想看?”李意言还在抬头看着大殿之上的纹样,“我又不是宵小之徒,江长老这话似乎有些歧义。”
李意言轻笑一下,“只是中毒之人,难免容貌枯损,总是有些不好看的,恐扰了大家论道的兴致,故而才稍作遮掩,至于隐藏面容,那可就是无稽之谈了!在这么多同道的瞩目之下,谈何隐藏?更何况还是我主动请大家来为我诊治呢!”
“既然如此,何妨让我等一观?或许从气色上还能看出些小友所中之毒的端倪?”无方居士站出来对李意言道。
看似哪一边也不偏袒,话又说得好听,但实际上就是在要求李意言解下颈帛,还是在帮江寄篱。
“对我的病容这么好奇?人有自爱之心,难道会有人喜欢把自己的病容展示出来吗?况且——看过之后又待如何呢?”李意言低下头,好整以暇地看着众人。
越是如此不愿意把真面目示人,江寄篱就越是觉得这其中有问题。
在察觉汤永年的异常的时候,他就确定对方是他那位如流星般的天才同窗——李意言。
只是他实在想不通,对方怎么还能活着?就算侥幸活下来了,又怎么敢大张旗鼓地来百草丹心会?还敢让别人触碰他的脉门?
也怪他,这几年太忙疏忽了,竟然把汤永年汤长老给忘了,看这垂垂老矣,遇到点事情就顶不住,慌慌张张的样子,真是蠢货。
江寄篱的视线扫过对方那泛着乌黑的手腕,就是这双手,当年无论是炼药还是握剑都很稳,稳到让其余人生不出半点挑战的心思。
可这种认知让他恐惧又不甘:凭什么这个出身低微的弟子,总能在药道上压他一头?
即便作为心腹大患被除去了,怎么竟然还能堂而皇之地卷土重来?
江寄篱愣在原地,久未答话。
“江长老?”李意言带点低沉的声音像冰锥刺进他的思绪,“看过我的面容之后,又待如何?”
“……汤长老于我而言,亦师亦友,今日骤然离世,我实在是……悲痛不已。有些失态,请诸位见谅!”江寄篱抹了抹眼角。
既然当年的嫁祸能够成功,那么现在也不过是再来一次罢了。
江寄篱忽然意识到,若不揭穿李意言的身份,任由他探查下去,陈年旧事迟早会被他再翻出来。
脉象诡谲,身中剧毒,这又如何?天底下有什么毒是李意言都解不开的?
这必定是他的计策,想要引蛇出洞!
他若想从中存活,唯有让李意言成为众矢之的,让李意言或者李一言这个名字,再次沾上污名。
只要江湖相信害死易达祖师的罪魁祸首、勾结魔教的叛徒余孽该死,他就能继续躲在名门正派的阴影里,做永远正确的“江长老”。
江寄篱想着他已经出手,发生了长老仙逝这样大的事,必然会惊动峰主、掌门等人,大可以拖延一下时间。
在场这么多人,众目睽睽之下,起码他是安全的。
“李堂主,我只是向你提出一个请求,阁下若能坦荡示人,只能说明愿意与我们平等相待,并不能说明什么。”
“不能摆脱嫌疑,还要继续被你们怀疑,那我摘与不摘有何区别?”
李意言觉得方才的一切都很蹊跷,“况且,若我没记错,方才江长老并未仔细察看汤长老的伤口,也就是说,并不知晓银针是从何方向刺入的,你我又素昧平生,为何就直接指责我狠毒呢?”
在场众人回想了一下方才的情形,确实有些奇怪。
“好一个贼喊捉贼!一息致死,连片刻喘息之机都没有,不是狠毒是什么?而且汤长老仙逝之前,明明就指着你的方向!——”
“咳咳咳咳咳!”
江寄篱眼睁睁看着李意言取下了颈间的帛布,露出苍白陌生的面容与泛紫的嘴唇,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
眼前之人看上去年纪虽不老,一头乌发中却夹杂了几根银丝,眼神古井无波,荣色沧桑憔悴——任凭谁来了,也不会凭面容认出这是七年前还风华正茂的李意言。
宋非夷咬了咬嘴唇,这是谁给李意言作的伪饰,也太像真的了……可若中毒是假,方才连无方居士和严堂主都骗了过去么……
李意言咳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我病重如此,今日不过是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来到少华,作为药师,却无法解自己的毒,败于另一药师手下,这简直就是最大的耻辱!没想到,竟然还要承认江长老的无端怀疑!咳咳咳咳咳!我体内脉息混乱,方才替我把脉的二位前辈都可以作证,又如何能射出银针,杀得了汤长老呢?”
他体内的内力本就和附骨之毒处于一种非常微妙的平衡之中,随着毒素入侵愈深,内力也需要不断增长才能相抗衡。
这两日他运行内力时故意懈怠了些许,整个人的脸色便立即奇差无比,再加之,他的容貌本就比七年前苍老了些许,再加上稍许伪饰,真的做到了和七年前宛如两个人一般。
方才第一次时他故意和江寄篱互不相让,在对方第二次有理有据、气势极高之时再突然示弱,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的同时又能博得众人的同情。
众生在乎的从来不是真相,而是自己的利益,是自己愿意选择相信的那个“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