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桓没有回应,但苏绾看出他兴致索然,想了下道:“先生,如果我能猜出您是哪的人,您就答应我一个小小的请求吧。”
应桓阖上的眼睛又缓缓睁开,看向她时生出一缕微光,他没有问是什么请求,只道:“好啊。”
苏绾在他对面坐下,两手托腮,似乎在很认真地打量他。视线交汇时,应桓也不躲,身体微微后仰,任由她看。他今晚喝了不少酒,虽不至于醉酒失态,但言行皆是慢悠悠的,透着平时看不见的闲散。
苏绾观察了一会儿,十分笃定:“我猜您是崇州人。”
应桓眸光一闪,轻声道:“还有呢?”
“还有……崇州下的六城,您是景阳人吧?”苏绾一面费劲地思索着,一面继续道:“您还懂医术,是不是从无忧谷出来的?这样说,您原先是不是姓慕?”
应桓脸上仅存的一点笑意也消失不见,他沉默须臾,道:“说说你是怎么猜的。”
“不要生气啊,”苏绾的语气很轻快,她忍不住笑出声来:“我乱猜的!除了这跟京城我就知道这地方,景阳无忧谷嘛,谁不知道。”
天下人就算不知齐国京城是哪个,也不会不认得景阳城,本国人私底下甚至称为“第二京城”。
应桓闻言淡笑一下,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苏绾感受到忽然凝固的气氛,只好如实交代:“其实是您考验我那天,让我读的那本书。里面写的是一些赋论,我猜是您以前写的对不对?我读的那一篇,正巧写的就是景阳城,除了自己从小生长之地外,我很少看见有人用那么多饱含深情的词去赞美一个地方。即使我很多字都不认识,也能看出他对这地方的喜爱。”
她眼里漾出笑意,问道:“我看墨迹似乎有些年头了,您是不是自己都忘记写过这些了?”
应桓许久没说话,他拎起酒壶倒了杯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滋味缓缓烫过喉咙,末了才道:“你很聪明。”
苏绾心道:我一点都不聪明,连你什么时候生气的都不知道。
“先生,景阳城是什么样的?”
应桓慢慢回想了下,道:“地处京城北上,闻名遐迩。高门大宅万户,前来求医之人无数,南北商贾络绎不绝,各路文人集会于此。天下珍宝,武学秘籍八成在此,以至于穷人贫病交加,富人炊金馔玉;善人死于权势,恶鬼为虎作伥。”
苏绾的笑容渐渐收敛,她脑中混沌,很费劲地读懂这段话。
他又问道:“那么,你的请求是什么?”
苏绾立即将景阳抛之脑后,她很庄重地坐正身子,用一种真挚又饱含期待的目光看着他:“先生,我们和好吧。”
应桓怔了一瞬,他将酒杯轻轻磕在案上,罕见的挑了下眉。
苏绾继续恳求:“我早上说的都是假话,我还想跟着您学东西,我很喜欢在芜竹居的日子。今天的事都是我的错,您就当没发生过好吗?”
应桓漆黑的眼睛注视着她,终于道:“好。”
苏绾顿时喜笑颜开,她从银盘子里拿出一个新酒杯,替自己倒一杯,又倾身过去替他斟满。
她凑过来时,还抽空对他笑了下。应桓看着她没有任何忧愁的笑容,心中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年纪小,小到什么地步?与他的心境截然不同,她身上充满坦荡明亮的气息,柔软而不怯懦,勇敢而不莽撞,让人颇为动容。
苏绾斟好酒,拿起酒杯:“那喝了这杯酒,就不能再生气啦。”
应桓还是道:“好啊。”只是语气柔和许多。
他举杯朝她示意。苏绾也学着他的样子一口喝完,忘了这比果酒辣得多,呛得她连连咳嗽。
应桓看得出来她醉了,在喝下这杯酒之前。
等她缓过劲来,应桓命人拿来一个狭长的乌木盒子,里面是一支碧玉笛子,末端系着红穗子,看样子是件旧物。
他将玉笛递给她:“用这个试试。”
苏绾把笛子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十分稀罕:“好漂亮的笛子。”
她依靠着身后的朱柱,把玉笛横在嘴边吹起来。笛声算不上绝妙,但清远悠扬,不带一丝烦恼。
夜风穿过廊下,将她脑后的豆绿发带轻轻吹起,冰凉的雨丝染湿她年轻的脸庞,她却浑然不觉。
吹完应桓问她:“这是什么曲子?儿时曾听母亲吹过,那时也如今夜这般下着雨。”
“是城里的老人教的,没有名字。”苏绾好奇道:“先生的母亲在景阳城吗?”
“她在沥城。”
苏绾吃惊:“她住在芜竹居吗?我似乎没看见过她。”
“她已过逝多年。”
苏绾蓦地闭嘴,心中懊悔。
应桓似乎不甚在意,转动着手中的酒杯,慢慢道:“苏绾,你想不想去京城?”
“去京城做什么?”苏绾下意识问道,又很快摇摇头:“我去不了,我没有钱。”
“我可以带你去。”
苏绾怔住,还是有些想不明白,迷茫道:“那到京城后去哪里?”
“哪儿不去,”应桓的声音透过沙沙雨声传来,“就跟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