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干什么都懒洋洋的,很随意,扫了眼题干确定是这题拿过草稿纸就开始写过程,他写字很快,感觉是写考场作文练出来的,因为写得这么快字居然还很好看。
不过大概是因为自己会做这道题所以思路不会间断字就不会写得断断续续,还有教了吴永星三次也把过程写了三次,背都快背下来了吧。
然后许眠舟就知道吴永星为什么听不懂了。辞易年讲题是写过程,偶尔附带解释,他讲题不需要回应,每讲完一个节点就停一下,给你提出疑问的时间,然后继续解释和写,如果在这一过程里出声了他就会停下来,等你说自己哪里不清楚再解释,如果不出声他就不会等你,讲完就算了。
这是许眠舟之后观察总结出来的,但当时给许眠舟的震撼非常大,总而言之,辞易年讲题,如果不说话,他就当你懂了,也不会观察你的反应。
他不会照顾你的,有就和他说,不说他就默认你没有。
许眠舟:“……”
辞易年洋洋洒洒,仿佛在一边练书法一边演讲,全然不管观众反馈。许眠舟真的觉得再这样安静下去书法展览结束了辞易年演讲也获奖了,他揉了揉头发还是出声打断了:“这个,等一下,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那支笔就停下来,纸上墨迹未干,许眠舟的手指按那块过程上,辞易年依然保持着握笔的姿势,微微皱了皱眉,应该是在思考怎么解释,半晌抬了抬手腕,找到另外一块空白的区域开始写过程。
“公式变形,我觉得是个计算过程就没写出来,我算一遍。”
许眠舟注意到他的手背上有一颗痣,很小的一颗,颜色很深,在白炽灯映照下,这张透出青紫色血管手背上的痣似乎更明显了。
辞易年算数的时候不时轻轻动一下嘴唇,发出一点不易察觉的抽气声。
许眠舟看完计算过程就点点头,辞易年讲完之后停顿几秒,看了一眼草稿纸下边画的那辆自行车。
从刚才许眠舟一递过来他就看见了,用水性笔绘出的图案静静地待在空白草稿纸的下边。
黑色的山地自行车,是辞易年的那辆,许眠舟见过两次。
许眠舟说了句“谢谢”就拿着卷子回头坐好,留下了那张草稿纸,看来是因为想问题提前准备的谢礼。
“不用谢。你把这个也拿给吴永星看,省得他又来烦我,我不想年纪轻轻就得高血压。”
男生两根手指夹着那张草稿纸晃了晃,碰了下许眠舟的肩,许眠舟一边在试卷上写着过程一边反手接下来,草稿纸上那片画了自行车的区域被撕下来了,他望着整齐完整的痕迹微顿。
后边的人又说:“把我草稿纸还我,我没草稿纸了,另一面是白的还可以用。”
许眠舟:“……”
他咬着牙把试卷下边那张辞易年给吴永星的草稿纸抽出来反手按在某人桌上,咬着牙道:“谢谢你。”
晚自习是九点半下课,许眠舟把卷子课本往书包里装好就提上书包走了,把椅子推进桌下时他才看见辞易年的座位已经空了,这人放学非常积极,回学校反而都是踩点到。
许宁远没让他打车,说让晚自习下课的高二生独自打车回家显得他当爹的没诚意,许眠舟没忍住翻白眼,怎么不说不仗义,那你给我找司机就是两肋插刀啊。
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儿子在南京上大学,很健谈,听说许眠舟是学美术的还说自家孩子画画特别差,幼儿园的时候美术作业是全班最丑的。
“真的很丑呀——他画了个戴着帽子的人举了个灯笼,看着像顶着个碗的杂技演员赶牛。”
许眠舟:“……”
怎么还越画越复杂了。
车都到家门口了许宁远又打电话过来说自己房间很多蚊子叫他去买蚊香,家里阿姨在做饭忙不过来,张叔叔的车远去,许眠舟只好下车去巷口外边的便利店买蚊香。
因为这块巷子挨着市里最大的蓝花楹道,所以就叫蓝楹巷。
许眠舟选了蚊香又往篮子里装了一堆零食,拎出来的时候满街车水马龙还未停歇,巷子入口拐角站着个男生,正在低头发信息。
身形清峋瘦高,单肩挎着书包,一只手还在滑动屏幕,他站在路灯底下有点看不清面孔,但感受得到并没有什么好情绪。
许眠舟靠近拐角了少年才抬头,他这才看见男生的脸。
那人并没有看见许眠舟,此时此刻眉间堆起难平的沟壑,看得出来现在他心情非常不好,表情臭得不行。
许眠舟是第一次看到他那个表情,虽然已经知道他温和的表面下其实非常欠揍,但是那样不爽的表情还是第一次见,比平时欠飕飕地说两句话的样子更割裂。
许眠舟家是26号,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远远的可以看到一楼亮着的灯和打开的铁艺门,还有空白的墙和黑瓦。
这时候一辆车从巷口拐进来,略过许眠舟之后行驶了一段突然停下来,停在那个拐角,许眠舟看得很清楚,辞易年在看到那辆车停在自己面前时眉头皱得更紧了,没抓手机的那只手虚虚攥了攥。
然后从车上下来一个女人,冲开车的人嘱咐两句车就开走了,就和辞易年往巷子深处走。
看样子是辞易年的妈妈。
许眠舟拎着东西低下头看微信,周姨说今晚做了披萨,许宁远说蚊香多买一点少买零食。
许眠舟:“……”
他收了手机往前走,前边辞易年的妈妈一直在说话,辞易年保持沉默,偶尔说一句话来噎人,女人就短暂闭了嘴。
安静片刻那位背影清丽优雅的妇女又找到话题继续说话,两个人一个说一个忍不住了就反驳,如此往复循环。
许眠舟推开铁艺门时又转头去看那边逐渐远去的背影,32号离这里并不算远,可以模糊地听到推开铁艺门的声响。
邻居的一面墙上的蔷薇花因为掀起花海波浪,风就有了声音,他抓着门上的竖格停了一会,然后就往32号走。
他来到32号时辞易年家的门还开着,有人站在玄关说话,隐隐约约看到那个背书包的影子站在客厅的灯光里,影子拉长,双手垂在身侧安静地握着拳。
“我找辞易年!帮我开个门好吗阿姨!”
男生脆生生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把华琦芳吓了一跳,随后院子里还传来男生拽着铁艺门的围栏晃动的声音,简直像是监狱里闹事逃狱时发狂的囚犯,她按了按眉心。
辞易年此刻也很懵,这声音听起来有点熟悉,他的手指动了动,华琦芳问:“谁找你?”
“……我同学。”辞易年本来想补一句“他也住这里”,想了想还是没开口说,来到玄关避开华琦芳就往院子走。
他这才看到扒在铁艺门上的许眠舟,书包校服,没有抓门的那只手还拎着一个装满东西的便利店袋子。
男生手腕上那块电子表在没开灯的院子里点燃夜视荧光,街边的路灯有点暗,那人的眼睛剔透,辞易年脚步滞了一下把在大门边的灯开关按开,这才往许眠舟那里走。
他没开门,也没什么力气了,立在门前随口问:“怎么了?”
……许眠舟觉得自己太冲动了。总不能说他觉得辞易年被骂了,那么大了还被骂怪可怜的来救人吧……
许眠舟脸色变幻,半晌也说不出一个字,正巧许宁远一通电话甩了过来,他就去摸口袋。
感谢老爹,第一次这么喜欢接他的电话。许宁远问:“你在哪?张叔说你到家去买东西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一盒蚊香一袋零食很重啊?”
“……我在同学家,就……就是上次你看见的那个同学家。”
“……那好啊,正好周姨做了披萨,你来拿一点分给人家吃呀。”
许眠舟:“我爸要我回家吃饭,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