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舍掉了,那下回呢?
何大若是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材,能用这招对付她一百回,可她若想一招制敌,就不能乱了阵脚。
故而削价是不可能削价的,她还想再努力努力。
于是她开始观察城外三家书院书生们买桐油的情况,琢磨了几日,终于发现了关窍所在。
她发觉,虽然她常在文德学馆门前吆喝,但反倒是南山书馆的生徒买得更多。
缘何?
不是南山书馆生徒更多,亦非南山书馆的学子更宽裕。
而是南山书馆藏于山顶,比文德学馆离城更远。
也便是说,房锦儿的桐油现下价钱不占优,就成了卖个方便。
凡是时间充裕,能够下山买油的学子皆不愿买她的,却是那些放堂晚了的、留堂的、苦读的、急着用油的,或是懒得出门、赶时间的,才乐意从她这里打,图个容易。
想通了这一点,房锦儿有些激动。
做生意好比闯军营,也要过五关斩六将才能大破敌军。
于她而言,客人便是敌,银子如同首级,而她始终要做的,是找到那把可以直捣黄龙的刀。
放堂晚的、留堂的、急着用油的、赶时间的……
房锦儿一连几天,脑子里面绕着这几个词,连走路吆喝都有些心不在焉。
何大从前在商市时,是未时开张。
但前日她去找金芳苓要旧书时,金芳苓告诉她,何大这些日子也学着提早开张,把时辰改到了午正。
由此可推,午时末刻之前,书生们大都准备下山抢便宜油,愿意直接高价买她的少之又少。
而过了午时末刻还不能下山的学子,便极有可能买不到油,从而急缺油用。
更有甚者,下了山却没抢到油的那部分人,也会在未正以后返回山上的书馆。
“也便是说,我其实应当未正再上山,钻他们急缺的空子?”
房锦儿自言自语出声,没留意脚下的路,“咚”的一声,撞上了个人,抬眼一瞧,才发现是文德学馆那个门子。
小郎君被她撞得不轻,揉着胸口道:“娘子再怎么急着替幼弟寻师,也得看路啊,撞到我算好,若是撞倒了哪位德高望重的夫子还得了?”
那些夫子她见过几个,个个白发长须,仙风鹤骨的,瞧着就是一撞便碎的那种。
房锦儿被他说得一阵后怕,连道惭愧:“不敢了不敢了,郎君休怪。”
门子瞧她背着油罐,罐里还剩不少油,看着怪沉的,道:“无事,娘子心诚,定能感动天地,寻到一位良师。”
这些天房锦儿与他打了不少照面,他以为房锦儿是为了替弟弟蹲个便宜的夫子,又不能放下赚钱的生计,才干脆背油来卖的。
房锦儿笑而不语:“谢郎君吉言。”
又道:“对了,正想问问郎君,学子们留堂一般留到几时?”
门子愣了一下:“你问这作何?”
房锦儿有些不好意思:“学绩好的举子要价有点儿贵,我想着,看看能不能寻个学绩一般的,总归我幼弟年纪尚小,开蒙足矣。”
“哦,”门子表示理解,“若无特殊,留到申正、申末足矣,但也有个别严厉的夫子,会留到戌末甚至亥时。”
房锦儿连连点头,门子又提点道:“不过学子形形色色,娘子还是要注意甄别,千万莫为了便宜,耽误幼弟。”
“明白明白,”房锦儿又问道,“那郎君可知,哪几位夫子最惯常留堂?”
“娘子这就有些不必问了罢?”门子脸色有些不悦。
房锦儿忙道:“方才郎君提到甄别,兴许严厉些的夫子手下,即使留堂也不至太差?”
“你这么说也不无道理……”
门子还真没想到这一点,虽仍有些犹豫,但还是说了几位夫子的名字,其中特别严厉的两位,着重告诉了房锦儿。
他怎么也想不到,当天傍晚,房锦儿就藏了油罐,趁着天色偷溜进了文德书馆,摸清了这几位夫子的讲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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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是随定远大将军入京,顾济一是月考之后才入的学馆,比寻常新徒晚了一个月整。
这些天他便由学监守着,补考月考。
考完之后,又马不停蹄地补习落下的课业,几乎是日日通宵达旦,足不出户,连膳堂都只去过一回,就是搬来哪日陪着元甲去吃了点儿菜饭。
照理说,以顾济一的身份,既可以随便进哪家高官贵胄的族学,也可以入太学,可他执意选了文德学馆,为的其实是这里的一位夫子——
寸纶。
寸夫子所授算学闻名盛都,全朝上下无出其右。
但他也是出了名的严,做他的学生,首先便要经过五考六验,之后还需得万分用功,时常留堂苦读。
顾济一挤破了脑袋,好不容易才在寸夫子的讲堂获得一席之位。
头一日听讲便留堂到了亥时。
亥时放堂出门一看,见门口围了一圈人,个个眯眼盯着门旁贴着的一张纸条在看。
顾济一本不爱凑热闹,奈何元甲也在其中,左右手各拎着一包刁家炊饼,看得起劲。
他只好踱步过去,打眼往条上一扫。
只见上头写着:桐油桐油,留堂还有,文德门外,点灯不愁(注:房记桐油,童叟无欺,每日未正起售,多买多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