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菀闹了笑话,难堪地将脑袋埋低了些。
“好了好了,说回正事。”于淼拍拍手拉回刚才的话题,“我这周六生日,请你们到海盗游乐场吃饭要不要?”
“……海盗游乐场?”
底下很快传出一些窃窃私语。
于淼拍着手打断,不耐烦问:“你们到底去不去嘛!”
“老大,我有问题!”胖胖的男孩子举起胳膊。
于淼大手一挥:“说。”
得了允准,男孩子这才道出心底的疑惑:“海盗游乐场要门票,这个老大也会请我们吗?”
“你想得美!”于淼当即否认道:“一张门票二十块钱,我又要请你们吃饭,又要给你们买门票,我的压岁钱都没啦!”
说着,女孩摆摆手,“门票你们自己想办法,谁要去就到小眼镜那里报道,我要统计人数跟我妈申请资金。”
小眼镜是一个戴眼镜的斯文男孩,是小团体里的书记兼账房先生。
女生话刚落没多久,几个小孩纷纷报了名。
陈见津看到,自那个孩子头讲完这件事,身边本就沉默的女孩变得更加沉默了。
他看得出来她想去,因此,不甚理解她现在的纠结退缩。
于是,他贴近几步问:“你怎么不报名?”
宋菀慢半拍抬起脑袋,朝他摇了摇头,很诚实地说:“我没有钱。”
陈见津不信。
他自出生起就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理所应当地以为全天下的小孩儿都一样。
当下的他见识短浅,是能脱口而出何不食肉糜的话的程度。
宋菀觉得这个人好奇怪。
莫名其妙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装作一副受害人质的模样出现在她搜寻的平房里,起初问他什么也不说,现在又开始阴阳怪气她没钱。
宋菀本就因为没办法和小伙伴们一起玩耍而难受,又想起刚才被他故意戏弄,一时间更气了。
于是,她动手推开男生,气鼓鼓想回家。
然而陈见津却不肯罢休,牵住她的手,攥得死死的,“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才不要告诉你我的名字!”
宋菀去掰他的虎口,然而憋得双颊通红,也没能撼动这人丝毫,一来一回,她急得都快哭了,最后实在没了力气,她妥协道:“我叫宋菀,你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吧。”
小小的女孩,一头乌亮秀发在脑袋左右两侧各分扎成一个丸子,花苞根部用红绸带绑了蝴蝶结,她眼圈红红,兔子一样。
陈见津依旧没松手,只是问:“唐诗宋词的宋?wan是哪个wan?”
五岁的宋菀还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只知道妈妈讲过,她的菀是有小草的菀,说希望她和她的名字一样,充满旺盛的生命力。
wan……菀。
原来是这个字。
陈见津了然,鉴于她救了他,于是,他大发慈悲道:“你想去游乐场玩,我可以请你,周六那天我们在这里见。”
然而宋菀并没有上心他这句话。
周六那天,陈见津让司机带他去了约定的地点,从白天等到黑夜,他也没能等来宋菀。
他好像……又被抛弃了。
绑架事件,陈见津谁也没告诉。
奶奶以为他那天下午自己一个人偷偷溜出去玩迷了路,被交警送回家。
没有人知道,在破败充满腐朽味的平房里,在看不见阳光的阴暗处,在一次次求救的铃声被无情掐断时,小小年纪的他多少次升起生的希望,又多少次跌得粉身碎骨。
午夜梦回,他故意自虐一般让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起那天的种种,逼迫自己死死记住男人的拳头落在身上的疼痛和求生不得的灰心绝望。
他本意是提醒自己不要再对亲缘抱有任何期待,然而始料未及的是,他的自厌自弃也在这一遍又一遍里攀至顶峰。
那是一个盛阳热烈的午后,他躺在种满鲜花的园子里,外套左侧口袋里装着早上陪奶奶去寺庙礼佛时候求的下下签,右侧口袋里揣着他从奶奶房间里偷出来的安眠药。
今天是个好天气,适合去死。
陈见津才倒出一把白色药丸,还没塞进嘴里,却听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接着是一句轻声细语的惊呼:“好多向日葵呀。”
眼波微动,陈见津循声望过去。
果不其然,是宋菀!
时隔一个多月,他又见到她了。
此时的陈见津来不及疑惑她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他只想弄明白,那天说好了一起去游乐场,她为什么没遵守约定,让他白白等了一天。
然而宋菀并不记得他了。
五岁的小孩子注意力本就容易分散,更遑论对方还是只有一面之缘且时隔一个多月再见的人。
这让陈见津感到不公平,他很生气。
她凭什么敢忘记他?!
于是,他咬牙狠心将手里的一大把药拨了一半给她,哄她说那是糖豆。
小宋菀杏瞳圆圆亮亮,脑袋却没多灵光,信了男孩的鬼话。
她小心翼翼接过东西,揣进了自己斜挎在身前的针织小包里,只捏了一颗。
她谨记着妈妈的教导,一天只能吃一颗糖,不然牙齿会被虫子吃掉。
小宋菀害怕那种会蛄蛹乱爬的大青虫,更不想它们吃掉自己的牙齿。
在男生期待的眼神里,她谨慎含住东西。
见她吃了,陈见津才安心抓着那一大把药往嘴里塞,然而下一秒,却被女孩挥手打掉,她不光打掉了他的药,她还边吐嘴巴边皱起脸嫌弃说:“这个糖坏掉了,一点儿都不甜,味道还怪,不能吃了。”
说着,她把挎包里的药丸全都抖落到了地上。
陈见津看着那些和泥土混在一起的白色药粒,后槽牙磨得咯吱响,脸色也差到极致。
然而女孩并未注意到他的不正常,只觉得这人可真可怜,甜甜的糖都没吃过,把坏掉的东西当成宝,现在还在怜惜。
宋菀是个善良的姑娘。
于是,她十分慷慨地说:“我请你吃糖吧。”
就这样,陈见津被她拉进了附近的便利店。
从超市离开的小宋菀觉得肉疼极了,这家的东西好贵,她有两块钱,在家楼下的报刊叔叔那里能买四根橙子味的棒棒糖,可在这家店,她只能买一根。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糖,却贵了四倍。
小宋菀好心疼自己的钱。
她都有点儿不太想把这根棒棒糖给男孩吃了。
可已经答应别人的事怎么能反悔?
一想起男生试图去捡那些又脏又难吃的糖,小宋菀又心软了,她把唯一的棒棒糖递出去,“呐……给你。”
她故意别开脸不看,以此不让自己心疼后悔。
陈见津没有跟她客气,接过东西拆开丢进嘴里。
“好吃吗?”
她又亮着眼问。
一般。
陈见津张张嘴,话还没说出口,只见不远处的家门口,一个温婉的年轻女人正朝他们喊:“菀菀,回家了。”
后来,陈见津问过才知道,女人是奶奶常光顾的那家旗袍店的员工,过来送新做好的衣服的。
橙子味的糖被牙齿咬碎,浓郁甜香溢散在口腔的那一刻,他鬼使神差想到了女孩朝他望过来的杏圆眼,像洒满粼粼阳光的水面,潋滟生波。
这一刻,相比于死,陈见津更想让宋菀记住他。
可惜,他还没开始实施自己的计划,就被接回京市上学念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