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将此酒献给公子。”商瑾清跪在傅琮的身前,用柔媚的声音说道,旁人几乎不可能从这声音当中听到任何异样情绪。
傅琮居高临下的看着瑾请,而后那酒杯与酒落到了傅琮的手中,酒杯交错之际分明感觉到傅琮冰凉的手指划过。
傅琮将酒慢慢饮下,期间目光并未离开过商瑾清,商瑾清觉得周身一阵几不可察战栗,傅琮的目光好像在看猎物一般。
烈酒滑过喉咙,留下一阵炽热。
傅琮在宴席之上与洛连庆举杯小酌,洛连庆十分尊重公子琮,对公子琮忠心耿耿,甘愿成为公子琮的陪衬。
洛氏因为洛姬受宠得到了王的信任,洛氏和公子琮之间有亲情,洛连庆父子虽然昏庸,但是对于傅琮倒是真情实意。
商瑾清奏乐之后,仍然留在歌台中央,遭到了傅琮的反感,于是被洛氏请了下去,于歌台之下落座。
席上傅琮心绪甚是不佳,洛连庆问道:“公子怎么了,是否是臣哪里做错了,惹得您不高兴了。”
洛连庆见到公子琮心情不好一时还有点奇怪,毕竟傅琮平时都是十分和善的一个人,怎么今日说不高兴就不高兴了。
“若是如此,臣向您赔罪了。”洛连庆道。
“无妨。”傅琮安慰道。
联想到刚才傅琮接那歌女的酒,洛连庆一时陷入思索,向傅琮说道:“此女甚好,是否要安排她到公子身边侍奉?”
听闻洛连庆所言,傅琮一时皱眉,洛连庆如此夸赞于她,傅琮没来由的反感起来。
“不必。”傅琮挥了挥衣袖说道。
“既然如此,此女甚好,臣想,洛姬在宫中孤立无援,若是让她入宫为侍妾洛姬一定会高兴的。”
洛连庆想要将瑾清献给延王入宫为妃嫔,有洛姬从中斡旋,这次入宫之举一定能够成功。
傅琮听罢之后,一时怒气上涌,将酒杯重重的搁在案几之上,汁液一时四溢开来。
无法再安然留在宴席之上,傅琮径直离开了宴席,却一直隐忍不发一言,只留下洛氏父子面面相觑。
“公子今日怎么了,怎么像是与那歌女相关,可是阿父刚刚想做人情给公子他也不愿意收下像是在生气一般。”洛羿伟问道。
洛连庆摇头,“公子的脾气向来极好甚少有如今日一般发怒的时候,你我且再看看究竟是何缘故。”
傅琮原并未接纳瑾清的投靠,乃是因为不愿意看见她为了那个目的做违背本心的事情,希望她能够做回自己。
不愿意看见她牺牲自己来委曲求全,但是不知道的是,她竟然能够做到这种地步,能够将自己献给洛连庆那种老态龙钟之徒。
傅琮不相信瑾清是那种人,做这一切不是为了爬到更高的地方,只会觉得她是在用极强的忍耐力来对抗这一切,她的心底深处一定有极深的伤疤,迫使她做到这个地步。
傅琮开始深深的怨恨起自己来,为何不可以避免这一切,避免洛连庆父子那种流连在她身上的垂涎的目光。
傅琮不想看见如今日一般的场面再一次发生在绛都,而是希望她能够得到周全的荫蔽。
当知道瑾清要赴洛氏的宴席之后,无法容忍瑾清如此糟蹋自己,这才赶来打破这场即将成为定局的献艺。
商瑾清坐在宴席的桌榻之上与宾客陪笑,不知为何公子琮离席,看见洛氏父子十分懊恼的样子。
正在这时,有一面容姣好的女郎,来到了瑾清的身边,将酒洒在了瑾清的身上。
“奴婢粗手笨脚,污浊了您的衣裳,实在是对不住。”女郎说道。
“无妨。”商瑾清安慰道。
衣衫虽然污浊,但是宴席即将就要散去,商瑾清不准备更换衣衫了。
“奴婢带您去更衣吧。”女郎说道。
商瑾清刚刚想要婉拒,忽然之间想起,方才这名女郎与傅琮是一道前来的,二人之间的举动十分亲近,想必是傅琮信任之人,一时猜测是公子琮借机让她离席前去说话。
而商瑾清并不担心傅琮会对她做什么事情,因为若是有此心,早在一个月之前他便可以做了,而非是等到今日,商瑾清想要知道傅琮对她说的话究竟是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是洛氏大夫的家奴么?若是不知道你的来历恐怕不会轻易与你前去见你家主人。”商瑾清问道。
“奴婢叫小泠,并非是洛氏的家奴。”女郎摇头说道,“是公子身边的琴童。”
“那么便是公子让我过去说话?”商瑾清问道。
“姑娘真是聪颖,什么也瞒不过您的眼睛,您去了洛氏的后花园便知道了。”小泠说道。
许是傅琮让她过去说话,商瑾清借机更衣,被小泠带到了后花园。
在洛氏家宅的深沉庭院之中,傅琮早已经在繁花深处的榻上懒散的靠坐着了,姿态十分闲适。
“你的胆子还真大,真的敢来,不怕我对你图谋不轨么。”傅琮笑道。
“瑾清以为公子不是那样的人,叫奴婢过来,是有事要吩咐于奴婢,现下人已经到了,但凭公子发落。”商瑾清说道。
傅琮看着商瑾清,忽然收敛了笑意,脸色变得有些阴沉起来,他不笑的样子,甚是冰冷,商瑾清一时佯装无措,“公子是要向瑾清兴师问罪么?”
傅琮冷哼一声,“你可知错?”
商瑾清惊觉他果然是不高兴,刚刚从洛连庆等人瞋目结舌的反应,已经揣测出来傅琮的情绪不佳,不是假的。
究竟因为什么事情要和她摆脸色,商瑾清一时无措,“不知瑾清做错了什么事情,惹得公子不快,要打要罚但凭公子发落。”
傅琮皱眉,“在这样的场合见到你,奴颜婢膝的给洛氏陪笑,这是我现在不高兴的原因。”
商瑾清也没想到竟然会意外的得罪傅琮,歉疚道:“无意之间得罪了公子,还请公子饶恕。”
“你为何要到洛氏的宴席上来献媚讨好洛连庆父子?”傅琮发声质问道。
“洛氏邀请奴婢赴宴,岂有不从的道理呢,若是回绝,恐怕这绛都是待不下去了了,公子难道忍心看见瑾清得罪洛大夫么。”商瑾清委屈道。
“你确实没那个胆子拒绝洛氏,今日不在洛氏的宴席,明日便会在袁氏的宴席之上,是无可避免的事情,其中原因,也只有你自己才知道。”傅琮喃喃道。
她如此出尽风头,引来的麻烦只会更多。
“若是一开始接纳了你的投诚,是不是就不会谄媚讨好别的权贵了。”傅琮问道。
“公子愿意接纳瑾清了?”商瑾清惊诧问道。
傅琮不置可否,皱着眉犹豫深思,难道要这么答应于她么,做下那草率的决定,可是瑾清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傅琮知道就算他想问,瑾清也不会真的告知于他,只会以借口搪塞,倒不如不问。
难道他真的要来者不拒么,傅琮自问还无法为了瑾清做到那个地步,还无法为了瑾清舍弃家国,冷声道:“看来你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了。”
“公子想让瑾清如何做才能满意呢?从此远离绛都么?”商瑾清道。
傅琮分明看见她红着眼眶,泫然欲泣的样子,如此哀婉可怜,身形如此单薄,一时心中为之动容。
真的要让她离开绛都么?从此天高水远,再不相见。
傅琮自问恐怕难以做到这一点,他其实是有私心杂念的,若是从此便不再见到,他真的舍得么,只是要让她留在绛都,不知还要翻起多少风波,他是否能够辖制的住呢。
可是也不想再看见瑾清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了,洛氏父子的面目让他感觉到厌恶,他不想瑾清和他们扯上任何关系。
“莫要让我在洛氏的宴席之上见到你了,也不许再和洛连庆父子说一句话,否则便不许再出现在绛都了。”傅琮用满含威胁的语气说道。
商瑾清道:“瑾清只是想在绛都有一方容身之所罢了,既然公子不容,之后不会再做公子不愿意看到的事情了,一定会谨慎为人。”
商瑾清语气酸涩,作委屈状,“公子说的话,奴婢一定谨记于心。”
傅琮目睹瑾清远去的身影,微微叹息,她既然能够做到这个地步,说明那件事情对她来说一定非常重要,若是就此断绝她的念想,不知道究竟是对是错。
只是他真的不愿意去赌,瑾清所要做的那件事情究竟是什么样的,究竟有什么危害。
只是知道,瑾清想要的能从他这里得到,若是他能给,瑾清也就不必再求之于旁人了。
自从在洛氏的宴席之上奏乐之后,商瑾清知道有人在暗中盯着她的一举一动,觉得也许是公子琮盯上了她。
不愿意再看见她攀附权贵意图不轨,就连那些权贵之家的宴请,商瑾清近来也称病不大愿意去了,畏惧又得罪公子琮。
公子琮恐怕觉得她是惑乱人心的妖邪之人吧。
犹记得那一日夜间,她独自在绛都的居所抚琴,屋外黑衣人影一闪而过,这是自洛氏宴席之前从未曾发生过的事情。
察觉到危险,商瑾清觉得更加应该暂时躲避风头才好,准备将时间花在斫琴一道之上,等待公子琮将她忘记的那一日,再行筹谋。
时间再一次过去了一个月,是日,商瑾清如约前往绛都的琴室焚意斋,修复断弦。
这把琴自云梦山而来,跟了她那么多年,这段时间用的太狠了些,似乎也有点不满了,银亮坚实的琴弦说断就断。
物件是时候休整一二了,更何况这段时间劳心劳力的她。
琴的名字叫做梧影,当年是蔺珩为她所斫的,当年为了寻觅这块料子,蔺珩在山间被毒蛇咬伤,幸而为瑾清救下。
琴是蔺珩用性命为代价换来的,商瑾清十分珍惜,平日与她几乎寸步不离,却用此琴出入名利场所,其实她亦是深感疲劳。
那是一个暮春之日,骄阳耀目,商瑾清去了绛都城外的焚意斋。
在门前遇到了公子傅琮,他正准备进入琴斋,公子傅琮身着一袭广袖轻薄衣衫,轻衫缓带,说不尽的风流形态,与寻常纨绔子弟别无二致。
落花纷纷,沾染上了傅琮的衣袖,迷乱视线,那一双美目好像在看着瑾清,又好像不在,商瑾清见避无可避只能朝傅琮一步一步走去。
因为献艺之后,傅琮没有接受瑾清的投靠之心,且在洛氏的宴席之上胁迫于她,瑾清拿不准傅琮对她的态度。
也许是觉得她机心过于重了,很讨厌她,商瑾清准备略微向傅琮见礼,便匆匆离开。
“拜见琮公子。”商瑾清谦逊道。
“好。”傅琮答复道。
“若无事,奴婢告退。”商瑾清道。
瑾清觉得还是快点走比较稳妥,旋即起身离开。
傅琮的眸光落到了瑾清身后的包裹上,傅琮问道:“那是你的佩琴么?”
傅琮的眸光一直在瑾清的身后,商瑾清答复道:“是奴婢的佩琴,从少年时候就在身边的。”
傅琮突然出声说道,“可否与我观赏一二?”
“是。”商瑾清没有拒绝。
傅琮和商瑾清并肩走进了琴斋,琴斋的主人已经迎了上来。
看来傅琮是这间亲斋的常客,琴室主人对他很是熟稔。
“阿瑾也来了。”琴室主人陶川向商瑾清说道。
“看来阿瑾和公子相识,如此就不必我来介绍了。”陶川将视线从商瑾清的身上转到了傅琮身上。
傅琮不语像是默认。
商瑾清在傅琮的注视之下,将断了弦的琴展示在琴桌之上。
傅琮从瑾清的手中接过了那把琴,仔细的端详起来,赞不绝口。
商瑾清觉得傅琮是识相的人,在傅琮的身边坐下,和他介绍这把琴的来历。
“这把琴是当年七岁的时候,朋友赠送给我的,是他在深山之中寻到的老桐木料子,已经历数极长年岁。”
当然商瑾清不会将蔺珩的名字告知于傅琮,这把琴当年的时候是蔺珩历经了千辛万苦寻来的,当年蔺珩还差点因为那次旅途而殒命。
“而后我们亲自斫琴,他也添了一些自己的主意,这把琴甚得我心,爱不释手。”
蔺珩早年曾经多次受伤,只是没有那一次严重,被蛇咬伤,是商瑾清救了蔺珩的性命。
傅琮对于瑾清口中提到的,和一个朋友一起制作出来的这把琴十分感兴趣,“不知此人现在何地?”
“已经失去音讯……不复得见,这琴无疑更具有纪念意义了。”商瑾请道,她心知,此时的蔺珩已非当日的蔺珩,这也是她说出故人无法得见的原因,这把琴承载的便是当年蔺珩对她深厚的如亲人一般的感情。
傅琮听罢说道:“你手中的琴十分不俗,我心中十分喜欢,不知可能割爱。”
傅琮说他看上了这把琴,想要买下这张琴,商瑾清一时犹疑,虽然琴甚好,公子琮的身边难道没有绝世名琴,还要来抢夺她的心爱之物。
可是又不好拂了傅琮的面子。
“公子是在夺人所爱了。”商瑾清戏谑道。
“不管要花多少钱,我买下琴的态度坚决。”傅琮道。
商瑾清觉得,既然凭借一把琴,便能够讨好的了傅琮,倒真是峰回路转,倒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只是傅琮是这么容易就能被讨好的人么。
当日献琴他尚且没有在意,这把琴虽然不同凡响,他毕竟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呢。
傅琮见到瑾清犹豫,笑着说道:“千金可否?”
商瑾清不禁咋舌,虽然知道傅琮有钱,没想到豪横到这样的地步。
“公子可知,有些东西是千金也难买的?这把琴是故人所赠,其中的情谊,是连瑾清的性命也比不上的,因此无论如何无法答允。”商瑾清微笑道。
“若是公子强取,只好玉石俱焚了。”
商瑾清觉得既然他这么喜欢这把琴,不如就改口吊着他胃口好了,毕竟能够轻而易举的得到,是不会有多珍惜的。
傅琮只是笑笑并不言语,“那人的情谊,就那般重要么。”
“自小一起长大,他为了寻这块料子,为我做出这把琴,差点丧失了性命,因此无论如何不可辜负故人心意。”
傅琮一时有些悻悻然,“既然如此,那便不再强求。”
商瑾清将断琴修复好之后,出门准备离开焚意斋回府。
没想到在焚意斋之外的小巷子再一次遇到了傅琮,他好像在专程等着她一般。
见避无可避,商瑾清只能再一次朝傅琮走去,他今日好像专程冲她来一般,阴魂不散的。
在焚意斋旁侧的花树之下,商瑾清和傅琮相对而视,商瑾清试探般问道:“公子有事情找奴婢么?可否让奴婢清楚的知道。”
她也很忙恐怕并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和傅琮打哑谜,刚刚要琴也不过是幌子吧。
傅琮忽然说道,“刚刚答允了你,只是我爱琴如命,后来又仔细想了一想,今天见到了这张琴,十分爱重,觉得非得带回去不可。”
“瑾清无法割爱,便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既然不愿意将这把琴让给我,我又无法割舍,倒如何是好呢?”傅琮故作深沉道。
傅琮忽然之间想到了什么一般,说道:“不如瑾清携带琴前往我的府邸,如此既能见到琴,这把琴也能不离瑾清之手了。”
商瑾清在心里微不可察的一笑,原来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何故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呢。
“既然公子这么说,奴婢岂有不从的道理呢?”
傅琮闻声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既然如此,若我来请,还望瑾请不要推拒。”
“既然是公子邀请,哪里有拒绝的道理,这也不失为是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既然如此,琮一定珍惜,方才不辜负瑾清。”
傅琮走后,商瑾清在心里呵呵一笑,男人嘛,虽然傅琮嘴上说的不在意。
不外乎如此,其实根本没什么区别,倒也没有几个是真心的,不过是图谋她的皮囊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