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安,撑住。”
不知什么时候,下了整整一夜的雪已经停了。
雪落到身上,又从身上滑落,衣袍上都是雪来过的痕迹。
林初安听到了声音,睁了睁沉沉的双眼,长睫扫过眼底落下一片阴影,神情同这雪日一般孤冷。
血绵万里,千山苍凉,她好似又听到了昨夜刀剑横于颈上划破血脉的声音,如今还活着,不过是凭着谢知遇所剩无几的灵力罢了。
温暖的灵力游走于周身,她知道这是谢知遇的气息。
血液一路顺着她的指尖低落到地上,丹田破碎,剑骨尽毁,一身修为皆散尽,以剑术闻名于天下的她,此刻连手都抬不起来了。
这样无能的自己让她讨厌。
“别白费力气了。”
这句话很轻,似是从唇齿中溢出的,但林初安知道她能听到。
三寸银针定生死,冷眼观局算乾坤,修仙界三岁小儿都知道的一句话,说的便是她谢知遇。
杏林圣手,医道魁首,那一袭素衣清雅、慈悯含笑的外表下,藏着一副冷眼垂眸算尽生死的肝肠。
乌木药箱中,朱砂为引可活人,砒霜入药亦屠族;配药施针的纤纤玉手,翻覆间既救苍生于疫病,亦断王侯世家于无声。
众生皆是她掌中傀儡线。
林初安实在是没力气了,入鼻皆是浓重的血腥味,她有些倦了,闭上了眼,意识也踏入了虚空。
恍惚间,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一个话本,这个话本似乎是围绕她门派中的一个外门弟子宋雨眠展开的一部修仙话本,世间的灵宝灵剑都往她身上扑,修炼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唯一需要花心思的地方就是如何偷懒。
而林初安,只是在宋雨眠上仙史课时被提到过一次。
那趟课上宋雨眠为了早点下课,用了一炷香痛斥她们这群人太过古板,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论如何都不应该放弃自己的性命,将那位讲仙史课的仙师气得当堂拂袖而去。
那仙师不是别人,正是林初安的师侄。
在话本中她的师侄也因此记恨宋雨眠,时常给宋雨眠下些小绊子,却每次都被宋雨眠化险为夷。
直到最后,上届再一次卷土重来之时,林初安的那把绝仙剑择宋雨眠为主,两人的恩怨才算是一笔勾销。
大结局,宋雨眠重新劈开飞升灵梯,握着绝仙剑,最后一次提到林初安:
前辈,你未做到的事我替你做到了。
然后跑到她师侄面前做了个鬼脸,“现在你承认了吗?是不是我更厉害。”
林初安做完这个梦,只觉得真好啊:自己的死换来了几百年的喘息时间,让宋雨眠这样被天道眷顾的人得以成长。
这个梦好长好长,她看到了很多熟悉的、不熟悉的人,还有一闪而过的谢知遇。
梦的最后,她又看到了自己。
墨发被罡风绞得散乱,绾发的发簪早已碎在血海之中,她最爱的一身玄色长袍被浸透至暗红,分不清是敌人的血还是自己的血。
这场大战,她持剑立于尸山之上,剑锋所指,敌人难近半步,不眠不休鏖战十多昼夜,直至周身灵气枯竭,本命玄铁长剑寸寸崩裂。
剑刃碎片扎进掌心,她反手将残剑捅穿对手咽喉,沙哑嗤笑:“凭你们,也配断我们的道?”
丹田已碎,长剑已残,剑骨已毁,不过是勉力支撑到现在。
临死前,她躺在血泊里,又看到了谢知遇。
一袭白衣,踏雪而来,衣摆上看不到一点血污。
林初安忽然有些想骂人,自己这么狼狈,她却衣冠楚楚,看着就让人生气,还不如不来。
鼻尖忽而掠过一丝清苦药香,紧接着,一滴温热的水珠滴到了她的脸上。
耳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低声抱怨说:“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脏。”语气里满是嫌弃。
下一瞬,林初安感觉腰身被人揽住,对方雪白的衣袖被她看不出颜色的血衣染上血污。
她声音冷淡:“别动,也别说话。”
梦境里混混沌沌的林初安看不到,可现在的林初安却看得清楚,谢知遇落了泪……
林初安觉得过了好久好久,久到自己也好像随着梦境过了几百年,身体才逐渐有了知觉。
身上的破损的经脉在渐渐修复,破碎的丹田也涌入了许多灵力,身上的疼痛感依旧强烈,却是向死而生的痛感。
房中萦绕的一段香,是她极熟悉的药香,浅淡冷冽。
身上的血污应当都不见了,衣服上有用过除尘诀的痕迹,也是,那人喜洁。
她的睫毛察觉到眼前的光影变化,轻轻颤了颤。
“醒了?”
虽是问句,却是陈述语气。
“你伤得太重,即便是我,现下也只是勉力吊住你的性命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