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某人一把推开的邵和爬了起来,他急忙压低声线道:“世子,将近子时,谈姑娘歇下了。”
“灯都亮着,她才没睡。”
话中“睡”字还未落下,里屋忽然灭了灯。
陈浮确嘴里含糊不清,委屈巴巴拉着邵和:“她是不是故意的?她是不是嫌我吵?她是不是不想见我?”
“世子,我们明儿再来。”邵和一面无奈小声劝说,一面向谈府护卫连连抱歉。
这本来好好的,谁知陈浮确在后院生生把自己灌醉,倒头就睡,醒后趁着夜深人静,翻墙偷溜出了府。好在侍从中唯有邵和察觉,他又及时做出遮掩,才不至于惊动长公主闯出大祸。正当他松了一口气,准备带着世子回府,却发现某人死活都不肯离开。
“你这是要闹哪样啊?”
阴影中一位穿着睡衫半束青丝的姑娘含笑抱臂,倚着柱子,也不知在旁看了多久。
陈浮确登时松了手,踉踉跄跄朝内走了几步,但因重心不稳左脚绊右脚摔倒在地。
邵和一急,抢先怀玉几步,上前扶着陈浮确安稳坐在院中石凳上。
然后环顾四处府卫,对谈怀玉道:“谈姑娘,世子吵着要见你,想来可能有要事交代。”
她点头会意:“你们先下去吧。今日之事,权当未曾发生,都清楚了吗?”
护卫齐应是,纷纷退下。
“有什么要事需要世子深夜亲自拜访?”谈怀玉迎着月光步步向前。
他没说话,撑着脑袋,盈盈的目光追随着她落了座,半晌痴笑道:“你好美。”
“……这就是你的要事?”
瞧她瞥了眼身侧,陈浮确跟着迟缓回头,见邵和一脸尴尬,这才反应过来院中多了个碍事人。他忙道:“你下去你下去。”
邵和早知院中容不下他,丝毫不推脱,即刻从月洞门后消失得无影无踪,仅是撂下一句:“属下虽从未见过世子醉酒,但是姑娘放心,世子定不会做出失态任性之事。等说清了要事,属下便接世子回府。”
谈怀玉无奈一笑,这话当然是信不得的。不过若是邵和认为陈浮确接连翻了两堵高墙与深夜寻她算不上失态任性之事,那她也是无话可说。
“低声些,她们都睡下了。”怀玉给他添了杯温水,“渴了就喝,知道了吗?”
陈浮确愣愣点头,双手端杯一饮而尽。
难得看他如此乖巧,怀玉有意逗他:“你不是千杯不醉吗?”
他仰头想了想,随后嘴角上扬,迟缓伸出一根手指:“……喝了一千零一杯。”
“喝这么多啊?”她哭笑不得,“为什么啊?”
“想见你。”
夜风乍起,蝉鸣不止,明月下的树影摇摇晃晃。
她的心也随风起伏,砰砰作响:“见我做什么?”
“你太好了。”他垂着眼,颊色绯红一片,声音变得沙哑,“谈怀玉,你真的太好了。”
怀玉耳畔一热,张了张口,又听他继续低声道。
“明明不擅武术,却在危急时刻持刀斩杀叛军;自称略通才艺,可下棋、风水、掐骰、医术,上手极快,习无不精。嘴上说得极惜命,实际在萧阳以命威胁叛军,在徽州忍痛自伤小腿,连那杨容音曾在去年下元派人暗杀你,你非但不追究,今夜她落了水,还跪在地上给她渡气。谈怀玉,你就像本无字天书,我用尽各种方法都读不懂,只能等着你一点一点给我泄露。”
“我说过,你也没信啊。”
他似没听到般,自顾自说道:“你对待众人平心疏离,我知道这是阿爹说的君子之交淡如水,但我不是君子,不希望你这样对我。你知道那日我见你跟身边侍卫成双出入暗,还被不长眼的药肆掌柜误会成夫妻,我心里有多难受吗?你不知道,因为你那时正跟他挑着阿芙蓉。”
难怪那日总觉着有人在暗处,原来是他一直跟在身后。
她心中一甜,揣着明白装糊涂问他:“……你为什么难受?”
他没有搭理,声音越来越哑:“我以为你只对我特别,结果你对每个人都是这样。你为一个从未去过满春苑的博头怀疑高成耀,逼着我在你们之间做出抉择,为此还跟我吵架赌气。我都从来没见你跟别人吵架,你根本不在乎我……每当我觉着我们之间的关系能够再进一步,你要么跟我吵架,要么就反问。”
确实是她自私想要一个答案,没能设身处地考虑到他的心情。但是向来只有说出的喜欢才能算喜欢,她心里真的尤其期盼能亲耳听他说出那几个字。
“……那我们是什么关系?”
“谈怀玉,我怎么看不清你的脸了!”他惊慌揉了揉眼,眼睛突然清晰,发现手指上斑驳的水渍,“谈怀玉,我是哭了吗?”
“没事没事。”她心一下就软了,靠过去虚虚搂着。
他趁势收紧环在她腰身的手臂,把她嵌进怀中,侧头轻嗅发间浸润的馨香。谈怀玉耳廓最初瘙痒难耐,等稳了稳心神,原本无处安放的双手此刻主动轻抚心绪不宁的他的后背,肩侧也多了几滴晕染的滚烫的湿意。
两人身体贴合,隔着几层布料,怀玉能感受到两颗同频跳跃的心,像是在盛夏荒原中再添了把烈火,整个身子都在发烫:“你先松开一下好不好?”
“不好。”他哑声呢喃,将手收得更紧。
她有些尴尬:“你胸前有个东西硌着我了。”
他随即松了手,眼圈微红地从怀中掏出一件玉器。
是一块巴掌大的青玉柿子,通体晶莹,成色极好,其上满是金线镶字。
“我特意通知阿福,让他把你给我送的礼好生收着。”他眯着眼睛一字一顿努力辨认玉柿上的文字,“如山如阜,如陵如岗,如川之方至,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松柏之荫,如南山之寿。”
正是“九如”之意。
她笑里掺了蜜糖:“你把它随身带着也不嫌硌?”
“谈怀玉,你是不是喜欢我?”
鬼机灵,倒是反客为主了。
她装作没听到:“你把它给我。”
“你先回答,回答了我就给你。”他将手中那块小巧的玉柿攥得更紧。
“答案就在这个柿子里面,你先给我好不好?”
陈浮确的脑袋左摇右晃,虽说一句话都没听进去,偏偏听懂了怀玉哄他的语气。本身极吃这一套的他,心甘情愿地张开手心,由着她把那块玉柿骗了过去。
谈怀玉嘴角闪过一丝笑意,食指按下玉柿颈处某个凸起。霎时,整个玉器拦腰截断,变成两个部分。
他高声抱怨:“你把它弄坏了!谈怀玉,你把它弄坏了!”
“没坏没坏。”怀玉安慰,“你看看这里面装了什么。”
他脑袋晕乎乎的,伸手捧了过去,然后把半块玉柿怼到眼前。
“我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