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影很赞同地说:“正是,我家郎君比我厉害得多。”
听他这样回答苏善没再说什么,反而觉得这个侍卫很不错。倒是自觉坐在苏善旁边的丛英说:“你现在在这儿护卫了,今日我们见他的时候你这侍卫怎么不在主人身旁护卫?”
白阳来最后落座,他一边在与苏善、丛英都隔了一个位置的圆凳上坐下,一边反问丛英:“说到侍卫,今日我见两位郎君两次,怎么一次都未见两位的侍卫?”
偷溜出家的叔侄俩哽住了,丛英飞快地想胡乱地说:“我们……比你更厉害,我们不需要护卫。”
白阳来从不做言语上的纠缠,单刀直入地问:“两位郎君夤夜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这下丛英不说话了,转头去看苏善。
从刚才起,白阳来与罗影便一直留心观察苏善,他心中有事,想要寻求白阳来的帮助却又犹豫、担忧不敢下决心。
苏善一时不语,白阳来想了想放缓了自己的声音,温和地问道:“郎君,可是想去中原游玩?”
苏善未语,丛英已经答道:“对!我们就是要去中原玩儿。你给我们带路,我们给你金子。”
罗影在暗中舒了一口气:这两人若都是这样藏不住的性子那可真是太好了。
白阳来不动声色地说:“我出来做生意就是赚钱来的,郎君愿意出钱自然好,但我这是第一次出来,只带过货,没带过人。”
这时苏善出声了:“就是要第一次!”说完之后他有些慌,立马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我第一次去中原就想找第一次来岩驼岭的人带我,我不喜欢那些常年来去的商人……我嗯,我是说,我喜欢年轻人!他们都太老了,你就很好。”
他又看了看白阳来,除了黑黄的肤色令人替他感到惋惜之外,眉目鼻唇甚至耳朵都很好看,身材个头更没的说,确实很好,苏善觉得很满意。
丛英也很满意,他觉得他们一出门就遇见白阳来简直是上天在用这种方式告诉他们,此行中原一定顺利。
白阳来扬了扬眉毛说:“两位郎君打算何时启程?”
苏善放在桌上的左手不自觉地握拳,说:“越快越好。”
白阳来悠悠道:“我带来的货倒是已经都卖出去了,可回去也不能空着手会,总要带上些这里的好东西回去才不亏。还请两位郎君稍待几日,等我备完了货咱们就启程。”
“稍待几日?”丛英微怒道:“不行,我们不能等!”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抓回去,还几日。
苏善用眼神制止了他,转而对白阳来说:“你不过是为了钱,我加价就是了。”他将一直放在桌下的右手抬了起来,在桌上展开了手中的一把金叶子,放下,说:“你带我们去中原,这些都是你的,不必再浪费时间备什么货物了,我们什么时候能走?”
白阳来看了看金叶子,笑着问:“郎君这么急?”
苏善放在桌上的两只手都握紧了,但语气还算镇定:“我要到中原找父亲的一位朋友,有急事。”
白阳来说:“能问问您具体要去哪儿吗?中原可大的很。”
苏善说:“中原,帝都,我要去帝都燕府,你听说过吗?”
白阳来凤眼微眯:“不知您说的是?”
苏善说:“帝都燕长风的燕府,你们这些走草原的中原人都应该知道吧。”
白阳来说:“您跟燕府是朋友?”
苏善迟疑了一下说:“我父亲说过,以后实在有身边人不能帮我的大事,就去中原找燕长风。”但他们应该不是朋友,毕竟在草原上说起燕长风那都是必死的诅咒,可若不是朋友,父亲怎么会一次一次地教他记住这个名字,还让自己谁也不能说。
白阳来站起身说:“燕府于我有大恩,既然你要去的是那里。”他手一抹将桌上摊开的金叶子全部收走,说:“我们这就准备,尽快启程。”
丛英斜着眼看了看他,那神情很明显地在说:什么恩不恩,还不是看在金叶子的份儿上,哼,爱财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白阳来不理他,拿起自己的剑说:“我这就下楼准备,二位可以在此放心休息,我让人送些饭食热水,启程之后一路风尘可就由不得郎君叫苦了。”他顿了一下,说:“若有什么要交代家里的话,写封信,我可以在启程之后派人将信送给钱掌柜。”
丛英看着白阳来出去,对苏善说:“这人眼睛长得美,背影也好看。”见苏善点头同意,他皱了皱鼻子又道:“要是旁人这样对我说话我早恼了,是他就没关系。”
苏善提醒他说:“外头不比家里,都是咱们的奴仆;外头的人不会让着我们的,以后你的脾气需收敛一些。”
丛英对苏善是全心信服的,他点头说:“你放心,我知道的,唉就是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
苏善有些惆怅地说:“以后都要改过来了。离开那里,我们就什么都不是了。”但是他高兴,脱离身份让他有一种终于能够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再没有窒息和无处不在的束缚,真好。
丛英带着期待和一点隐秘的兴奋说:“咱们一出来就遇到这个人,我一眼就看中他了,就如我当年一眼就看中了你一样。”他很相信自己的眼光和运气:“我觉得他是靠得住的,他还说燕府对他有恩,那他一定能带我们顺利到达目的地的对吗?”
苏善听他说得越发笃定反而感觉有些茫然,说:“希望是吧。但你知道我们赌这一把有可能成功也很可能失败。”苏善的心中很有些矛盾,他既需要一个伙伴与他一路同行,又害怕失败了连累丛英。毕竟是自己要抛开身份去找燕将军,丛英其实没有这样的想法,他只是不喜欢家里的环境又爱黏着自己玩儿罢了。
苏善说:“你可要想清楚,我们这一去就再也回不了头了。我们的家人,从此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丛英想了想,咬着牙说:“你别以为我天天没心没肺的,我都知道!虽然以后我或许会后悔……但是!”丛英说:“我是真的不想再在家里呆着了,唉,等出去了我再跟你说,我们府里比你们宫里好不到哪儿去。”
苏善低下了头,两人同时叹了一口气。
小小年纪,皇亲贵胄,竟也有这么多烦心事,说出去谁信呢。
有人敲门:“二位郎君,我们奉主人之命为郎君送水食。”
苏善抬起头说:“进来吧。”丛英飞快地用衣袖擦了擦眼睛。
白阳来找到章余庆和马七说明了情况他想带马七一起走,至于章余庆那就只能有缘再见了。
章余庆虽然吃惊但白阳来既已决定他也没有再劝,只是说:“那两个郎君是什么身份大概也能猜得出来,你这胆子可是够大的。”
白阳来自然没有错过他眼中的担忧,但此刻时间紧,有太多的来不及,便只是说:“他们金叶子给的足,我也就图这个。”
人各有志,能同行是缘分,可缘尽了那也就该散了。章余庆十分惋惜,想给白阳来点儿什么东西作纪念,想了想回身去翻行李。
白阳来对马七说:“你的马有些老了,可否就留在这里?我已经让人去准备了,路上我们需快马加鞭以策安全。”
马七想了想说:“你能保证帮我报仇吗?”
白阳来说:“我一定竭尽全力。”
马七说:“好。我这就下去交代,这儿的掌柜的是个仁义的,我的马就交托给他。”对常年在草原上行走的人来说,他们的马就是他们的家人伙伴,并非仅仅是一只代步的牲畜。
章余庆拿出一个木牌说:“这是我们行商互相认身份的牌记,给你,以后山水有相逢。”
白阳来说:“多谢章郎君一路襄助,这个荷包是我随身装茶叶的,留给你做个纪念吧。”白阳来递出一个铜制的浮雕梅柳初发图的荷包,上面凸起一个原形的图案,手一推荷包便打开了,顿时茶香四溢。这荷包虽然是铜的,但极为精巧美观,出行在外又不怕磕碰,真是再好不过了。
章余庆将铜荷包收进怀里感慨道:“好好好。唉,自遇见你,什么都好,就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分别。”
白阳来也有些不舍,但他对于心中的许多感觉总像是隔了一层障目的雾一般,看不清楚也察觉不真切,因此在情感的表现上总是迟钝而淡漠,比如此刻,章余庆眼中的白郎君只是温声对他说:“如君所言,山水有相逢。更何况此事隐秘,我本不该告知章郎君以免牵累,但,在下初次走商交了郎君你这个朋友临别之际不告个别实在不舍。”白阳来认真地对章余庆说:“若是我等去后章郎君因此遭遇危险,请郎君切记,不要留恋钱物,保住命向西偏南方向一路奔驰,自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章余庆也多少能猜到今日遇见的那两个少年身份不一般,但白阳来会如此叮嘱,让他颇感意外,看来这事儿不是一般的危险。他不由地拉住白阳来说:“要不你再想想,咱这钱就非挣不可吗?你年轻,可别冲动。金银固然重要,可有钱也要有命花啊。这么危险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事,你父亲、你家里,你再想想马七叔他们家的事儿。”
实际上,白阳来因为小时候的遭遇,对善意与恶意都极为敏感,只是,他习惯了什么都藏在心里,久而久之便总是钝钝地不知该如何表现出来。此时亦是,他再次谢过了章余庆,说:“自古财帛动人心,有机会我总要试一试。”
章余庆叹了一声,摸着怀里的铜荷包目送他离开。
王城如何暂且不提,白阳来带着人马一路快马加鞭夜以继日,用最快的速度将苏善和丛英带回了润和大营。
他习惯了什么都藏在心里,久而久之便总是钝钝地不知该如何表现出来。两人在遇到营中在外警戒的斥候向白阳来拱手口称:“将军。”的时候简直都傻了。
丛英目光茫然,心中惊恐,颤抖地问:“他是将军?什么将军?”
苏善心中的侥幸终于落空,却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害怕还是该高兴,有些麻木地答道:“自然是大睿的将军。”
大睿的将军,一定是知道燕长风的,如此或许苏善是该高兴的,因为这意味着他的寻人计划已经成功一半了。但是,在他心中的希冀升起的时候,有一股他暂且说不清道不明的忧虑惊惧之感也在不容忽视地搅扰着他的心神。
丛英突然道:“等等,我们好像连他的名字都没问过。”这太令人后怕了!
哪里想到苏善漠然地说:“他叫什么重要吗,反正都是赌,豁出去了。”
丛英眨了眨眼,只觉全身的毛发都炸开了:“这也太豁出去了吧,这跟从悬崖上往下跳有什么区别?”
苏善压下心中翻滚的思绪,冷冷道:“没有,都能离开皇宫,都是生死随意。”
白阳来不知何时侧头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称赞道:“你们都很勇敢。”
苏善闻言亦转过头称赞丛英说:“你尤其勇敢。”
丛英简直要疯了,但事已至此他能如何,只能紧紧抓着缰绳咬牙道:“你俩快闭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