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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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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善依旧急速地道:“事关王族秘辛,我可以告知大将军,但,他们不能听。”他看了看左右站着的数十位将军。

中军帐清场,留下来的人除了雍长龄、苏善和丛英还有白阳来与燕昭鹏。

丛英不满地打量燕昭鹏这个没眼色的:“你是谁?留下来干嘛?”

白阳来站在燕昭鹏身旁介绍道:“这位是燕长风大将军的孙子,我大睿五品承恩校尉燕溟。”

这下轮到苏善打量燕昭鹏了,他语带十分怀疑:“我父王说燕长风是大睿最勇武难当的大将军,他孙子怎么是你这样?”

白阳来一步迈上前来说:“是我的疏漏,竟然在见大将军之前没有先教一教两位什么叫规矩礼貌,又或者两位现在与我下去学一学再来说话不迟。”他凤眼如刀注视着苏善说:“泼岩麻的王子殿下,你现在站的是大睿的地盘,你是来求助的,扯什么‘合作’遮羞。我们能打下五城就能打下王城,到时候你算什么?不论金印还是玉印,亡国的东西比草芥更不如。”

除了眼中射出的寒芒,白阳来面色平静,声音也一如往常般动听,但这脸翻得是实实在在的。

燕昭鹏挑挑眉毛丝毫不压抑脸上的笑,雍长龄也因为白阳来突然生气并且出言不逊而颇感意外,有种看着家养的小兽炸毛的欣喜可爱之感。要知道白阳来一向言语温和,能动手解决的绝不动嘴。

只有苏善和丛英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威压,这位白净漂亮的将军仿佛一下子从顺眉的菩萨变成了怒目的金刚,释放出了摄人心魄的威势。

自从白阳来在路上洗了把脸恢复本来面貌之后,苏善与丛英便对他好感日增,此时他突然翻脸将二人惊吓一跳倒在其次,那种陌生却有如实质的压迫感更让人从心底感到惧怕。

燕昭鹏低头抿嘴笑了好一会儿,见无人打破这沉默,燕大郎君只好慷慨地表示:“罢了,说正事吧。”言行间尽显大度。

白阳来退燕昭鹏身边,苏善与丛英站在军帐中间,雍大将军仍坐在上首,丛英这才察觉到他们此刻的站位正彰显着自己现下堪忧的处境,一阵心头火起:这些中原人当真无礼!他意欲发怒、质问,却发现自己身边只有一个苏善,除此之外堪称孤立无援。孤立无援?曾经,丛英以为只有蠢货才会将自己置于书中孤立无援的境地,而现在,竟然是自己身处其中,他顿时感到十分茫然,环顾左右,最终也只能再往苏善身边靠一靠了。

而苏善此时满腹心思根本顾及不了其他,在场众人都在等他说话,他却难过的想哭,倒不是后悔,而是他没想到,原来离开王城之后也是这样不堪,但面对这些陌生人虽然他同样不愿显露自己的软弱,却觉得相比于面对宫中之人,求助于他们的难堪似乎是可以接受的。

泼岩麻大殿下苏善细说从头:

当年,极盛一时的双翼狮王阿克金坐拥大片丰美的草原、娶了塔纳云罗丹一族最美丽高贵的女儿为后,还统领着数以二十万计的铁骑勇士,在草原振臂一呼千里相应。

事实上双翼狮王实力最强的时候也没有赢过大睿的军队,燕长风大将军当年甚至还为大睿和草原辟出了绵延千里、纵深二十里的安全地带,只要泼岩麻族不涉足此地带,两方相安无事;若涉足,便视同宣战。是故,双翼狮王的勇武无双只在草原,并不存在于其外的任何地方。不过,此时在场诸人均有足够的涵养,也不屑与一个养在深宫的小王子多费无畏的口舌,就这么任他说了下去。

苏善说:“当时我还小,但也已经记事了,父亲十分疼爱我,去哪儿都愿意带着我。王城建好之后,他举行了很大的庆典,开了流水席,酒肉随意吃喝,大家从天亮热闹到天黑。”

阿克金当时正值壮年,每日精力无限,若不征战四方便要尽力放纵玩乐,必须将那股精神气都发泄出来才能舒服,否则晚上睡不着觉,情绪也会非常暴躁。他自小体质燥热喜饮冷酒,但草原部族居无定所没有储冰的条件,选址兴建王城之时,他特意命工匠为自己设计了冰窖,从此不但有冰可用,而且能将特意存起来的干净冰砖砸成小块放进酒中直接饮用,喝了多年的好酒从此更别有一番风味了。

苏善说:“那次,父王高兴,酒与冰都人人取用,大家一边喝一边称赞他,一杯接一杯饮得舒爽尽兴。”苏善慢慢地红了眼眶:“夜晚原本有盛大的歌舞,但父王觉得人们都喝多了前头太乱,我还我太小,他就专门回来陪我用晚膳。”

阿克金回到后殿,还特意更衣、净面,漱了口才去见儿子。原本应该是父子欢乐共食之后,年幼的苏善在后殿休憩玩耍,等待父亲出去与满堂宾客同欢再回来陪他睡觉的,然而,阿克金竟然在对儿子笑了一下之后就那么毫无征兆地猝然倒地了。苏善被身边的奴仆放在阿克金的宝座上等他,见到高大的父王像一座山一样直挺挺地倒下,先是愣住了,过了一会儿发现地上的人一动不动,才害怕地从宝座上往下爬。他太小了,下来的时候甚至因为腿脚够不到脚踏而摔在了地上。苏善跑过去用力推了推阿克金,还是没有任何反应,他一下子害怕了,扑在阿克金身上哭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出去叫人。

后殿的奴隶将狮王抬到了床上,阿克奇还特意赶过来看,问怎么了,见到苏善哭得满脸是泪顿时哈哈大笑:“不就是饮醉了吗,看你这个样子,今日的酒好,谁不多喝几杯!放心,大王是海量,等睡醒了又能再干三坛!”

苏善才不听他满身酒气地说醉话,反而借着这个机会将心中的惊怕变成了怨怒,对阿克奇哭道:“讨厌!你出去!告诉外面父王今晚一整晚都要陪我,你们谁都不许再来!”

阿克奇对他的情绪根本不在意,摇摇晃晃地笑着出去了,这一晚果然没有人再来过后殿。

苏善抬手抹了一把脸,稳了稳声音继续说:“我父王睡觉鼾声很大,但是那天晚上他一直没有发出过声音,我当时觉得很奇怪,就把手伸到他鼻子下面探了探。”苏善回想起那天的情景依然十分心:“哪知道父王根本没有鼻息!我吓得魂飞魄散,可是推又推不动,拍也拍不醒,我急得没办法就整个人跳到了他的胸口上两只手摁在他鼻子前面不停地又哭又跳。”

在年幼的苏善全身气力耗尽之前,阿克金终于醒转。

苏善以袖抹泪道:“我跟父王说他突然倒地、许久没有鼻息的事,他也很害怕,他说自己在中原时也曾有过这样的情况,当时还特意寻名医问过诊。他安慰我让我不要担心,说他会为我做万全的准备,可是……”

可是阿克金没有想到,他的时间竟会那样少,传位诏书还未写就自己就猝然长逝了。在他死后,阿克奇用最快的速度坐上了王位并且娶了自己的嫂子为后。

泼岩麻族有兄终弟及的传统,再说苏善又确实太小,大臣们便也就这样接受了。然而,令人更加意想不到的是,没过几年,阿克奇也暴毙了。原本,已经长大的苏善应该继位为王,但鹰王与豹王把持着泼岩麻的军权,担心日渐长成的苏善不好控制,于是将阿克奇与王后所生的儿子扶上了王位。

苏善将泪水擦干说:“我马上就要十六岁了,十六岁是泼岩麻族成年的年纪,要是再不想办法,我这辈子就废了。”

众人听他说完,一起看向丛英,丛英先是莫名其妙,反应过来之后瑟缩了一下才说:“我也快十六岁了,鹰王想让我娶他女儿,我也要逃,我不能娶那个泼妇!”

燕昭鹏站得累了微微靠着白阳来笑道:“你真是口无遮拦,鹰王纵然不好,与他女儿何干?”

丛英来气说:“你知道什么,他那个女儿,恨不得比他还厉害呢!我从小就打不过她,娶了她难道要每天挨打吗?”

刚才白阳来将两人吓住之后,燕昭鹏便觉得这个丛英颇为有趣,看了看上座的雍大将军,似乎正在想什么,并未在意下面,于是故意逗丛英说:“总是你有不好的地方,否则人家花力气打你做什么。”

丛英真的生气了:“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说话,我就算有不好的地方她也不能打我啊!”想了想好像有什么不对,但是哪里不对呢?

还是苏善叹了口气替他解释道:“鹰王的长女没什么不好,只是骑射功夫很厉害,我们一同长大的人中她从无敌手。她总是来挑战我们,我们都被她打过。”

有人帮自己说话丛英的胆子立马壮了起来:“她就是想向鹰王证明她虽然是女子却能比所有的男子都厉害,可即便是又如何呢。鹰王最爱的就是金银,其次是良驹和宝刀,他连自己的儿子都不很在意更何况她这个女儿。”

燕昭鹏观察雍大将军正在思考,苏善也心事重重不欲速言正题,与白阳对视一眼接着想丛英提问道:“你们、塔纳云罗丹一族,很富有吗?”

丛英感觉受到了冒犯,眉毛都要竖起来了:“什么叫‘很富有吗’?你竟然问这样的问题!我们塔纳云罗丹!我!”丛英实在是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有人质疑塔纳云罗丹的豪富!

他一边给自己倒着气儿一边扯苏善的袖子,苏善于是皱着眉替他向燕昭鹏和白阳来解释道:“这么说吧,我们泼岩麻族有许多姓氏,伊奇达罗布岩陀在泼岩麻世代为王,所以是王姓。而他们塔纳云罗丹一个姓就是一族,这一族里的人除了塔纳云罗丹氏为主人,其他的姓氏都是他们的从属,其他姓氏之人可以自由放牧、生产、通婚,但举凡大事皆要听从主人的安排,无论如何都不能违背主人的意志。塔纳云罗丹族之人温良宽厚心灵手巧,在草原上颇有声望。”

丛英得意地叉腰说:“我们一族从来都是草原上最富有且仁善的一族,我们拥有最多的牛马、金银,还能织最美丽的毯子,你知道吗?”

燕昭鹏点点头说:“刚刚知道。”

丛英重重地“哼”了一声,以示不满。

燕昭鹏抬起眼皮幽幽地说:“我原先只知道你们有矿。”

丛英甩头甩到一半猛地定住,差一点儿梗了脖子,他咽了咽口水慢慢转回去偷眼看燕昭鹏。

燕昭鹏双手交握在前施施然道:“怎么?这难道是秘密吗?”

丛英等他一眼没说话。

燕昭鹏非常虚心地向他请教:“你们族里的矿,靠什么来驭使?”

丛英原本并不理会,但下一瞬却徒然心惊,苏善听清了燕昭鹏的低语后也猛地看向了他,一脸惊惧。

燕昭鹏了然后仰:“看来金印是可以的了。”

丛英再次咽了咽口水后背发凉的感觉更明显了,苏善也终于发现如今的情形、或者说自己的身份似乎并不是简单地豁出去生死就能解决问题的了。他现在不但觉得后怕,甚至都有些后悔了,就算他再怎么不将王城放在眼里,但他不能因为自己而拖累塔纳云罗丹全族啊。

眼见两人额头冒出汗珠,雍长龄宽厚醇和的声音响起:“燕长史许久未见年岁比他还小的郎君了,闲话两句还望殿下与阁下不要放在心上。”

他一说话丛英更害怕了,但他不敢再多说,只能在心中哀嚎道:是我希望你们不要把刚才的话放在心上才对吧。早知道就不偷拿金印了,现在该怎么办?丛英只要一想到手持金印就能从塔纳云罗丹氏的矿场取走那里所有的钱物就眼前发黑,如果金印真的被这样使用了,那他就是族里的罪人!再说,就算族里愿意饶恕他,嗜财如命的鹰王也不会放过他的。

苏善握了握拳头说:“大将军你要是想要财宝,我有,还请你不要动塔纳云罗丹的矿。”

雍长龄伸出手向他做了个放心的动作说:“有一事还请殿下为我解惑。令尊当年独步草原的雄师在下颇有耳闻,彼时令尊猝然离世,他留下的军队和军队中的将领难道就没有愿意拥立和效忠你的么?”

苏善眼眶又红了说:“我父王原先很信任阿克奇,还有鹰王和豹王,他们当时都很乖很听话,但是一夜之间全都变了。”

阿克金死后,阿克奇一面将太后和苏善与阿克金的遗体关在宫殿中,派自己的亲信看守;一面急召阿克金的亲信入宫,以商议苏善继位之事为由,骗忠心于阿克金的将领们饮下了毒酒。

苏善恨声道:“他杀了那些我忠心于我父王的将军和大臣,还骗他们的家人说是我父王下旨要他们陪葬!简直一派胡言,泼岩麻族根本就没有陪葬的习俗,那些人竟还都信了。”

此时丛英补充道:“阿克奇还让所有的大贵族都住进了王城,大部分的贵族都因此而非常拥护他,但我们一族根本不想进王城,他们非让我们住进去,凶死了。”

泼岩麻贵族中有隐秘的传言,说王城是双翼狮王阿克金为王族精选的长生福地,住进去能获得神明的护佑。但塔纳云罗丹一族原本富庶,在外面住的很好,并不想入王城,可作为当时的贞慈皇后的母族,如果他们不入王城,那么其他的大贵族也不好越过他们住进去,塔纳云罗丹一族可以说是在情势的裹挟之中勉为其难才住进去的。

苏善突然觉得很疲惫,他用力地甩了甩头将自己的心绪从过去的回忆与情感中拔出来、专注于眼下:“前尘已逝,多说无益。我来找大将军就是想向您借兵,踏平王城。”

雍长龄看着他平静地说:“那是泼岩麻一族的王城。”

苏善怒吼道:“那是我父王的王城!”

他激动地说:“我已经忍了太久,我以为只要我忍下去一切就会变好。不会的,再也没有好了!从我父王离去开始,一切都只会变坏,没有最坏的,只有更坏。我的底线、我的底线一次一次地被侵犯,一次一次地被突破被没有尽头地向下压!”苏善一边急促地喘息着,一边愤恨又难过地留着泪。

不知不觉间又是满脸泪水,苏善沉痛地说:“当初年幼,母后说让我忍一忍,否则阿克奇杀我易如反掌。我只好,亲眼见自己的母亲嫁给了夺去我王位的仇人,呵呵呵呵,我可真窝囊啊。”

苏善涕泗流涟,又哭又笑神情略有些疯癫:“阿克奇这个畜生,他害得我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现在又轮到了他的儿子当王?那我呢?我才是真正的双翼狮王唯一的儿子,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有了?没有父王、没有王位也就罢了,我也是个孩子,为什么他连我的母亲都要夺去!”

苏善哭的不能自已,已经站立不住跌坐在了地上,丛英扶着他的肩低头陪着他一起哭。

白阳来平静的声音带着一种并不刻意却令人安心的抚慰之感:“你是说阿克奇的那个儿子?”

丛英抹了抹泪抬起头说:“对,他叫浑餮怜,跟阿克奇一样跋扈,从小就很恶毒,总是背着太后欺负大殿下,说太后是他一个人的母后,王位和母亲都是他的,还嘲笑苏善什么都没有。”

燕昭鹏抱臂道:“如此不知礼,大殿下就不能拨冗教导令弟一番吗?”

苏善哭得头晕,喘息之间勉强回道:“我要杀他,母后拦在中间说她愿意替浑餮怜以死谢罪,求我不要兄弟相残。”苏善咬牙冷道:“哼,阿克奇违背父王意志篡夺我的王位之时,怎么就没有人制止他残害我呢。”

雍长龄示意白阳来将地上的两人扶起来,说:“前尘已大约明了,接下来谈一谈今后吧。殿下方才说 ‘扫平王城’……”

苏善扶着丛英站起来,哭得摇摇摆摆,他压抑许久,离开王城后终于能痛痛快快地哭出来,一下子发泄太狠现在浑身都有些脱力了。

燕昭鹏立刻向雍长龄道:“启禀大将军,两位贵客与白将军外出归来还水米未进。”

雍长龄心有万千思绪如今又添了一个外族王子,还真忘了这个,忙让三人下去梳洗,又让人摆饭款待苏善与丛英。

燕昭鹏出了中军帐就燕家大厨准备可口易消化的饭食,雍大将军款待谁他不管,他要款待自己的小羊。

白阳来在屏风后沐浴,燕昭鹏坐在屏风外头把玩两只串在一起的平安扣,正是燕墨闻上次送过来的小玩意儿,两个孩子一人一个。

燕昭鹏甩着流苏道:“你觉得那边多久能追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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