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望舒望着周寅,目光深邃而平静,像无波的海面。
她褪去了刚刚在陈野面前的游刃有余和客气,变得拘谨而小心。
她无意识转着手里那把伞,雨水从伞边滑落,打湿了她的衣角。
"晏晏,这是要去散步吗?" 许望舒问。
他叫晏晏时,声音低沉柔软而好听,像绕过耳畔的风。
周寅点点头,她躲开了许望舒的目光。她从未觉着自己说话可以这么小心翼翼,仿佛每一个字都怕说错。
周寅说:"我想去看看大海。"
她的声音里有一丝不确定。
许望舒目光微微柔和了些,他说:"这个酒店带私人沙滩。你走错方向了。"
他顿了顿,话里带着一种不经意的温柔 :"我带你去。"
周寅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说:“好。”
*
于是他们在斜风细雨中走向海边
伞是周寅的那把,却由许望舒撑着。
他举起伞时,周寅看到他手背上留下的置留针痕迹,心中一阵懊恼。
她不该让他撑着伞的,但她又不敢说出口。
在伞下时,他们彼此之间的距离既近又远,带了些无声的试探与回避。
岸边的灯火渐渐远去,海面没有月亮,漆黑一片。
耳边传来起伏的海浪像呼吸,盖过了周寅望向系统倒计时的心跳。
周寅先打破了沉默:"涨潮的声音。"
许望舒点点头,他望向模糊的海平面,"这是我梦里的声音。"
他顿了顿,又说:" 我很久都不再做梦了。"
周寅心突然开始坠落。
她大概知道,安眠药就是这样的,有的像机器能抽出人的三魂六魄,搅碎了再倒回去时,不再有梦。
周寅不知道接什么好,她沉默地走着,鼻尖下萦绕的是大海的咸味。
高跟鞋在沙滩不好走,她索性脱了鞋子。脚下的砂潮湿,不算细软,硌得她脚趾微微发痛,却有安心的摩擦感。
周寅看着倒计时慢慢地缩短,她心跳加速,不自觉地吞咽。
她怕得很。
她怕痛,也怕待会直接直挺挺地倒下去吓到许望舒,于是她犹豫着说:"许望舒,我想休息一下。"
海上不再下雨了,风也停了。他们停在岸边的一块礁石下。
远处的海面翻滚,风里吹来了月光。
周寅随后坐下,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把下巴放在膝盖上。
周寅轻声问:"周酉呢。"
周酉不在,她明知道。却想再和许望舒确认一下。
许望舒淡淡看着海面,他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周寅说:" 好。"
说完她便不说话了,她看了一眼时钟,然后把手机也关掉了扔在一边。
她严肃地抿着嘴唇,许望舒看到她牙齿快将嘴唇咬出血。
那是他熟悉的,忍耐和恐惧。
他也没再说话。目光直视远处,月光再次升起,在海面上撒上一串破碎的银河。
过了很久,浪声里,许望舒忽然开口:"你想要什么?"
他的声音低的像砂纸擦过生锈的琴弦,有些疲惫的平静。
但他仿佛没奢望周寅的回答,只是自问自答。
那时候他数着药片与往日不同的光滑触感,看到周寅惊慌的神情,他似乎隐隐约约觉察到了什么。
后来他在黑暗里听到她说:“要死能不能换我死啊。”
他还剩最后一点善良,他不介意帮她。
*
周寅听他这么说,她的心无尽的沉下去了。
她想起来剧院里时许望舒那个受伤的表情,还有他面对陈野时的目光中的自嘲与疏离。
或许他早就察觉到了什么。
她害怕极了,但转念一想,大概许望舒只是觉着她和周酉另有目的。
她最后喏喏的说: "没有。"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于是她只是把自己蜷起来。
他们像两个无家可归的狗。在大雨里挤在一起,拼命造出一点似有似无的温暖。
周寅随后听到许望舒说:"你会因此受到惩罚吗。"
周寅点点头。
但是她安慰他,也安慰自己一样补充了一句:" 没事的,我不害怕。"
她撒谎了。
她怕痛得要死。
甚至在看到倒计时的时候,她想着有谁能来陪陪她就好了。
她开车赶来时,本来想求许望舒帮她——她凭直觉,觉着许望舒肯定会答应,她顶多被系统警告一下。
但是她看到当时许望舒面对陈野的表情,她又不想了。
她不想让他觉着他是个物品,是个解决办法。
*
许望舒没有追问,他只是又淡淡的问:"你是想我不要吃药吗?还是别的什么?“
周寅没想到他会这样敏感地察觉什么,她愣了愣。
她说:"不吃。"
许望舒说:"好。"
他顿了顿又问:"今天吗?"
周寅点点头。
许望舒突然转头望向她。
他又笑了,黑暗里他的笑太苦太虚弱,让周寅觉着自己好没良心。
" 好," 他说,"但是周晏,到时候你要看着我。"
他的语气平静,却让周寅的心猛地一沉。
她不明白他的意思,却隐隐感觉到一种无法言喻的悲伤。
*
周寅答应了。
于是许望舒倚在石头上睡着了。
周寅一开始并没有懂他是什么意思。她默默等待着熟悉的未知发生。
直到她看到许望舒开始梦游。
他在月光下抬起头来的时候,月光温柔地描摹了他的眉眼,将他整个人显得坚决而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