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戈,太过亲密热烈。昂头避开沈庭榆扰起自己脖处痒意的发丝,太宰治的眉头微不可察蹙起。
耳边传来剧烈的鼓噪声。
「扑通」「扑通」
他觉得沈庭榆的心跳声很吵。
这里没有繁厚软和的地毯,没有能把一切都照得富丽堂皇的水晶灯,在这处简陋残破的真实战场上,太宰治跟随着她热烈的舞步,心中漠然评判她的水平:勉勉强强不过如此。
视野里的景色被晃得模糊,鞋底不知何时踩上了某位无名死者的尸体。太宰治察觉到,沈庭榆在隐晦地避开逝者,心中暗笑:瞧瞧啊,分明是害得你们变成尸体的凶手邀请我跳的舞,可如今她又在装模作样地体现尊重了。
随后,他沉默着变换舞步,以免再踩到尸体。沈庭榆的呼吸平稳而悠长,她似乎兴致盎然,嘴角噙着捉摸不透的笑意,专心地扮演着一名合格而优雅的舞者。
这一刻,两人的轮廓因舞步亲密纠缠、交叠在一起。
太宰治却莫名觉得她遥不可及。
他望见刺目的火光从沈庭榆漆黑无光的虹膜中升起,猛地转头。
撕裂云层,拖着尾焰的信号弹如坠落的太阳直窜天际。橙红色火球在半空轰然炸开,迸溅的火星化作金色瀑布倾泻而下,瞬间将整片夜空染成诡异的血色。
燃烧的磷火拖着尾翼盘旋坠落于他们脚下,灰黑的余烬轻落在少女的眼尾,随后被风揩去。
“真是叫人怀恋啊,这让我想起R开枪的那天。”
太宰治瞬间意识到那是敌人残党发出的增援信号,而沈庭榆恍若未觉,只是抬头望着半空中降落的星火,手扶住太宰的腰,继续带着他舞蹈。
沈庭榆的嘴角含着嘲弄的笑,那是对敌人垂死挣扎的玩味与轻视。她引舞的动作染上了不容置疑的掌控意味,原本天真烂漫的气息全然褪去,逐渐被漠然和威压取代——那是独属于睥睨者的锐气。
原本未开刃的宝剑,如今已被磨砺得寒光凛凛,叫人见了便通体生寒。
如此引人瞩目,又如此叫人陌生,沈庭榆这般新生的一面,自己是第一个见证者。
「噗通」「噗通」
直到这时,太宰治才惊觉,这剧烈的跳动声,竟是自己的心跳。
还真是新奇的体验。太宰治倏地笑了,莫名地,他没有试图去掌控节奏,而是任凭自己被沈庭榆带着,在舞步中旋转、穿梭。
他们像两簇燃烧的火焰,用舞步在死寂的夜幕上烙下滚烫的回忆,见证着彼此的蜕变。整片原野的静谧死寂被撕成飘扬的碎布,探戈的激烈疯狂韵律中,所有无声死去的事物都迸发出哀嚎般的回响。
在这最草芥人命的地方,地狱在缓慢流淌。
以一支热情的舞作为临别赠言,能否让自己忘却所有哀伤?
异能者是天使的血脉吗?这力量分明更适合永坠幽冥之人拥有吧!
路西法仰起头,笑声如自高空落地的坠物在星空下裂响,“哈哈……呵呵……大少爷!你说他们会给我什么样的名号!”
“「丧钟」?「碾肉机」?「屠戮者」!还是要像对待魏尔伦一样,为我冠以神明的称号?”
沈庭榆癫狂地笑着,几乎咳呛,仿佛要用这失控的笑声,将所有压抑的情绪抛在无垠的荒野。
太宰治弯着眉,温柔地说:“都好幼稚恶心的称号,他们绝对起得比你好听。”
没有预料到会被这样回怼,笑音戛然而止,沈庭榆歪着头,埋在发影后的眸定定地望着他一会儿。
半晌她轻声呢喃着:
“你真是……”
真是什么?
尾音太轻浅,太宰治没有听清。
那抹骇人外溢的气势收敛,癫狂的神情被逐渐擦去,沈庭榆的眉眼软化下来,变得轻佻慵懒而没心没肺。
手臂回转,太宰治的身体在悬空一瞬后,被人扯着腰拉回,他的背后倾悬空,又在即将仰倒时被手扶住。沈庭榆放在他腰间的手极其不礼貌,五指顺着少年的腰线自然下滑。
察觉到腰间传来不太安分的痒意,太宰治挑起眉,似笑非笑地望着沈庭榆极近的笑颜。沈庭榆被他看得毫不愧赧,一派正直,随后她缓缓直起身,将太宰治拉了起来。
“谢谢你,大少爷。”
这声道谢直接叫太宰治僵住了,他露出嫌麻烦的神情:“好恶心啊,还有你——”
回想起她和江户川乱步的对话,刺探话术刚要脱出口,却被沈庭榆的动作打断,少女神情温柔的不可思议,她的手扶上太宰的面颊,微微低头。
眼睑处传来带着热意的柔软触感,那是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问询的话语滞于唇间,当太宰回过神时,已经不见沈庭榆的踪影。
*
命运的洪流裹着他们冲到何方尚未可知,自那日后,太宰治许久未见过沈庭榆。
Port Mafia风雨飘摇,战争结束太快,留存的组织基石尚在,地下组织群狼夺首,有着政府支撑着的武装侦探社稳步扩建。
沈庭榆所接触的组织量级不是现在的港口Mafia可以相比,无人知晓她会去哪里、所谓何事,偶然情报人员透露出些许讯息:她把异能特务科搅的永无宁日,她似乎和一位俄罗斯人走的很近。
那石碑刻着两个理想,是星空下荒野共舞的无言见证者。
她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追求”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为何偏偏是我?因为「人间失格」?
你接近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太宰治垂眸望着手中印满文字的纸张,缄默无声。
*
太宰治垂眸望着手中印满文字的菜单,沉默相待。
侦探社那个异能特殊的白发少年小心窥着他的神情,似乎期望他能够阻止餐桌上正在发生的闹剧。
这里是唐人街里的一家烤串店,每桌上烤机被两端设有凹槽,中间放炭。烤串竹筏般依次整齐排列,凹槽里的齿轮轻转,竹签随之同向缓缓旋动。
一块被牙签扎上虾的面包片被轻轻搁在排排羊肉串上端。
随着齿轮的转动,载着虾的面包片与羊肉串相互摩擦,如同漂浮在肉串海洋上的奇异船只,缓慢向前航行。
“哈哈哈哈!这就是虾西羊!”头戴嘻哈墨镜、身穿夏威夷穿搭的沈庭榆,面上带着一种彻底放弃形象的洒脱,手托下巴如此点评道。
就在刚刚,她全然不顾及周遭震颤的视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完成了这场别出心裁的食物航海艺术。
“你这家伙点子很多嘛!哼,不过还是比不上名侦探啦——看,加了饼海盗!”
江户川乱步紧随其后,把玉米饼丢了上去。
两人的中文梗只有太宰治能听懂,如果是武侦宰恐怕会非常快乐的加入这场游戏。
而他只是静静注视着面前很快就和这个世界的江户川乱步混熟打闹着的沈庭榆,手指无意识地轻点大腿,狭长的眼瞳微微眯起。
中岛敦左看右看,额角流汗,只觉得这位陌生而气势迫人的太宰先生仿佛在说:你怎么在去贴别的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