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新排三首歌,还有一首要靠自己从头扒谱。
而在这之前他们一下午最多排一首歌。
“真的可以做到吗?”郝云乐喃喃道。
薛游拿起吉他,语气从容,“不试试怎么知道?先从扒谱开始。”
说着他又播放了遍摇滚之王。
不同于刚刚的随意欣赏,这次几人抱着认真的态度倾听分析。
放到一半,刚刚还轻松随意的主唱突然痛苦地捂住了额头,“编曲好烂,这都是什么啊?”
身旁的郝云乐跟着他一起抓狂地大喊,“这怎么扒啊!!!”
这绝对是他们这几天遇上过最难的歌。
难度高的原因不是歌有多好,而是写得实在太烂了!!
就像侦探探案,面对训练有素老练的凶手,通常能用逻辑推理出对方的心理、计谋从而轻松破案,但面对一个靠偶然、幸运和冲动犯罪的新人却无从下手。
音乐也是一样,专业的音乐人写的歌大多是有逻辑的,可以依靠乐理推测和弦走向,但面对这十年前、显然是业余的不规则作品,几人顿时被卡住了。
“旋律不明确、和声混乱、节奏不稳。”薛游耸耸肩,“而且因为是室外演出,底噪比主旋律还大,掩盖住了乐器。”
不仅如此,视频中主唱的歌声里还掺杂着“学姐我爱你!”、“贝斯手太帅了!”、“鼓手也是个人”的尖叫喊声。
“别说音符了,歌词都听不太清。”
郝云乐开了0.5倍速,艰难地试图辨别出一个个和弦。
陈朔一无奈地看着他们,没有说话,检索了下资料,几分钟后抬起头来:“我先处理一下。”
在两人好奇的目光下,他下载了帖子里的视频,用某个工具做了音频降噪,剔除嘈杂的背景音,反复调整降噪阈值,精准去除干扰频段。
再把吉他、人声、鼓点分离音轨,对信号进行动态处理,强化有效信号,提升清晰度。
重新播放时已经是一首有模有样的歌曲了。
两人被这化腐朽为神奇的技术把戏惊艳到了。
“牛啊陈总!”薛游有些惊喜地拍拍他的肩膀,赞赏道。
“陈总牛啊!”郝云乐学着他也拍了拍鼓手,夸奖。
鼓手扫他们两眼,平淡地说:“开始扒谱吧,早点结束了,我晚上还有篇论文要看。”
于是三人都戴上耳机,开始慢放听音。
薛游听了一遍后给出了指导意见:“别追求整体逻辑了,他们每段想做的东西都不一样,一小节一小节来吧,起码小节里还有迹可循。”
“We will rock the world!!!”
几分钟后听到这里,薛游没忍住再次感叹:“这编曲也太烂了,歌词也中二,简直是对耳朵的折磨。rock the world,听起来像被world rock。”
陈朔一静静地看着他不断吐槽,“现在放弃还......”
话才说到一半,就见主唱又兴奋起来,“这歌元素塞得好满,他们还思考了不少嘛。”
薛游热情洋溢地研究着这首歌,到了一半有个地方不大确定,音准飘忽不定,微妙的在两个半音间徘徊,难以判断正确的音符。他充分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试着根据自己的感觉弹了一段,挑眉问吉他手:“怎么样?”
郝云乐坚定地摇头,“不对,原曲不可能是这样!”
薛游自己听着还挺顺,虚心请教:“哪里不对?”
“你弹得太好听了,跟视频一点也不搭。”
薛游:“......”
他惩罚自己再重新听了几遍。
与此同时,郝云乐边听边弹,手指在指板上试了好几个位置,却始终找不到准确的音,“好奇怪啊这个小节,不会是大七和弦......吧?”
“怎么弹都不对劲,他们的吉他有调过音吗?”
薛游凑过去听了下,反复播放几遍后,慢慢挑起眉毛,走到排练室后方的键盘前,敲了个和弦,“对吗?”
郝云乐摇头,“感觉还差一点,要更强烈一些。”
于是薛游又换了个和弦。
郝云乐还是摇头,“太过了,要悠扬点。”
薛游有些不耐烦了,在键盘上随手一打。
“啊!就是这个感觉!”郝云乐一拍手,惊喜地站了起来。
薛游:“......”
他冷漠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刚刚按下的几个键,“Cmaj7(#11),厉害,还玩上爵士乐了。”
“艹!”郝云乐不由得爆了句粗口,表情很是崩溃,“谁往摇滚里塞爵士啊!!难怪刚刚听这段感觉不对。”
爵士乐的和弦复杂又非常不规则。
一只猫往钢琴键上随便踩上几步,就会有爵士大师跳出来说,“啊,这是个xxx和弦!”
正常来说不会有人在摇滚上用爵士……
这边两人纠结在旋律上,那边陈朔一听着不规则、每一段都不同的节奏,节拍频繁切换,轻重拍模糊,完全计算不出来走向。
他不由得开始怀疑同事的逻辑水平了。
这样效率太低了,他想,找了个可视化频谱工具,导入音乐想看看波形,观察每个音符出现的位置和频率,却发现一片马赛克一般的混乱,不同乐器频段重叠严重。
他慢慢抬起头,推了下眼镜,冷静地对两位说:
“重写吧。”
“重写的速度比扒谱快。”
郝云乐参观着鼓手这难得一见的表情,没忍住拿出手机对着他拍了张照。
“稀有啊,可以发wb涨粉。”
对上微微皱眉的鼓手平淡的目光,他赶紧作出正经的表情,认真地说:“重写就没那味了!”
“这不是我们的歌,这是ae乐队的歌,只有原版才有意义。”
而薛游还在琢磨旋律,对着下一段的转调不禁笑了,“从C大调跳到E大调再返回G小调......”
“天马行空,想象力挺丰富。”
他继续听下去,神色渐渐若有所思起来,“program里也有一些不常规的音效啊......敲打桌子?玻璃瓶碰撞?效果器也用得很极端......”
薛游总结道:“还蛮有意思的。”
“不是吧,游哥,”郝云乐震惊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怎么给出了这种正面评价,友情分也加的太多了,“这歌可是能上年度烂歌大赛前列的,或者被投到wb的雷曲吐槽中心。”
薛游解释:“这是十年前的歌,那时候还没有像现在一样写歌工业化,教程满天飞。”
奇怪的节拍变化、转调、不常规的和弦、独特的音效处理。
与其说完全外行,不如说是充满热情地在探索。
闭上眼,似乎能想象出乐队几个人也在这样的下午聚到一起,热烈地讨论用什么和弦,在哪一段变换一下节奏,会不会给人惊喜,往背景里放什么音效。
他低头看着刚刚写下的谱子,露出一丝笑容,“能听出他们在一点点摸索、尝试,加入自己的想法,有对音乐的爱。”
“虽然后来放弃了,但当时三个人是真的想要玩乐队吧。”
“对第五首歌,我有一个想法。”
陈朔一拒绝听:“你再有想法时间也来不及了。”
薛游反驳:“这次是省时间的想法。”
几小时过去,三人已经筋疲力竭,终于扒的差不多了,还剩下几个空缺的音符。
“剩下的就瞎编补全?”
陈朔一淡淡地说:“耳朵听不出来的部分就用眼睛看吧。”他刚刚已经把视频重新处理到了能看清动作的地步。
几人凑到电脑屏幕前盯着视频,开始观察。
“嗯......她手指滑到了第7品,看来是个E音......”
“虽然不知道是弹错了还是故意设计的,我们就将错就错吧。”
郝云乐一脸英勇就义地写下谱子,又问:“话说贝斯部分怎么办?”
薛游看向吉他手,笑着说:“原声太模糊了用不了,你速成一下弹一遍放到背景里?”
“啊???”郝云乐惊了,不敢置信地用手指指自己,“游哥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个吉他手。”
薛游挑眉,“吉他手不都有点贝斯技能?”
“只有一点点,”郝云乐眨眼,“如果都是根音还好说,但这段太不规则了,需要练练。”
薛游看了眼时间,已经6点了,他们连一首歌都没排完。
“没办法,”他摊摊手,叹了口气,“只好我上了。”
“朔一你去前台借个贝斯吧,顺便可以见下你未来节奏组的好朋友。”
“哇,游哥你就这么圈定了对方会来我们乐队吗?”
......
前台的打工人王浩早已认出这个乐队是荆棘鸟,对他们相当有兴趣,时常站门口听他们排练,跟同伴说:“top乐队不来我们排练室,网红乐队来也好嘛。”
几人的选曲都是热歌,技术也在线,听起来简直是一种享受。
王浩今天也照常干他的不买票偷听大业,但情况却有所不同,刚把耳朵贴到门上,就听到嗥叫。
“我们——是摇滚的king!”
“We will rock the world!!”
炸裂的喊声伴随着鼓点和吉他轰响,他猛地把被震得发麻的耳朵移开了,暗暗骂了声,“艹。”
“难听啊!”
旋律和节奏打架,甚至不是时髦的套公式工业化烂歌,而是旋律乱飞编曲颇有年代感的土歌。
“他们歌品怎么变差了......”
王浩打开云图音乐,用听歌识曲没识别到这首歌,喃喃:“这不会是他们的原创吧?”
他突然开始后悔给荆棘鸟投的票了。
“音浪计划可是原创比赛,他们这水平,真闯到比赛去,也是当炮灰被嘲笑啊。”
回到前台,跟依旧冷脸面无表情的姜淮舟吐槽了两句,又觉得自己应当肩负起半个粉丝的义务,“等他们出来我得提醒下,可别把这歌拿去演出了,还得再练练啊。”
见同伴不说话,他好奇地凑过去。
姜淮舟正拿着数位板画图,一头柔软的黑发略有些凌乱,骨相轮廓优越,神色冷淡如冰雪,眉毛、耳垂、嘴唇上的银钉散发着令人屏息的凛然气息。
和这张天造地设的冷酷面孔相对,他的坐姿却并不端正,劲瘦的脊背微微弯曲,双腿、手臂都用省力的姿势,穿着也是简单的白衫黑裤,袖口微微往上挽起,意外地透露出几分懒散的味道。
黑色的板子上是精致而荒诞的画面。
“淮哥,你还会画画啊,”王浩越发觉得同伴神通广大了,“两个人站在柳树下,天上怎么有这么多太阳,线条也扭曲......这是什么?”
他淡淡地应了一声,“曲绘。”
王浩正想再问问,就看见一个男子从排练室走了出来。
男子一身利落的短袖衬衫,扣子扣得一丝不苟,站姿挺拔笔直,棱角分明的脸冷静内敛,黑框眼镜下目光沉静,仿佛波澜不惊的湖面。
他心道荆棘鸟的鼓手看起来真不像玩乐队的,和高中旗下讲话的优等生气质差不多,本职一定是学数学的。
不过手臂肌肉却很发达。
这位数学家客气地问:“这里有没有贝斯,可以借我们用十分钟吗。”
“用我的吧。”王浩给出了自己贝斯,又没忍住开口,“你们的新歌......嗯......就......”
他半天也没找到难听的委婉说法,只好侧面切入,“网上等待你们原创的人很多,如果你们原创不好听的话口碑会全面崩盘,你们要好好准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