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流水,把屋内的每个角落都浸没。
他们两个人如同溺水的亡者,一声不出,一气不吐。
顾白回忆着之前秦行舟给他拿来创口贴的位置,跨过满地的残渣碎片,摸黑去寻家用医疗箱。
好一会儿后,他终于找到了。
医疗箱里东西很齐全,有绷带,有创口贴,有消毒的碘伏,还有棉签……
顾白每样都拿了一些,摸黑回到秦行舟身边。
“手,给我。”顾白说。
秦行舟犹豫着,抬起了靠近顾白那边的手臂。
虽然屋内很黑,但外头会透进来夜空的微光,就如同幽深水底也有从上面照下来的恍惚光影,让人勉强能视物。
在秦行舟抬手的瞬间,顾白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腕。
这个动作过于迅速,秦行舟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要收回手。
但顾白抓得很紧,五指如铁铐般,让人无法挣脱。
当然,秦行舟也不是非要挣脱。
见无法收回手,他就停止了动作,沉默地坐在沙发,看着顾白挑拣着要涂的药膏。
“好黑,啥都看不见。”顾白嘀咕说。
他捏着一根棉签,眯起眼睛,想借着屋外的微光,看看秦行舟手臂上哪里伤得比较严重,然后给他上药顺带贴创口贴。
然而,由于秦行舟不让开灯,他眼前乌漆嘛黑,只勉强能知道自己手上抓着的是一个人的手臂。
思考片刻后,顾白无奈开口,用一种通知的语气对秦行舟说:“看不清你伤哪了,反正碘伏没毒,每块肉都涂一遍吧。”
秦行舟:“……”
顾白似乎也觉得这样不太合适,于是又找了一个理由,补充说:“专家说碘伏留久了会过期,咱们今天就把它全用了,这样你就能买新的。”
秦行舟继续沉默:“……”
虽然顾白的语气并非逗乐,但不知为何,秦行舟有点想笑。
屋内的黑暗遮掩了两人的神色,秦行舟看不见顾白的表情,顾白也看不见秦行舟的表情。
三根棉签吸饱了碘伏,带着冰冷的触感,在皮肤表面上下左右滑动。
莫名地,秦行舟觉得自己的手臂好像是那烧烤架上的烤串。顾白就是那个站在烧烤架的刷油工,勤勤恳恳地给每根烤串刷油。
这面刷完了,翻一下再刷另一面,这只手刷完了,再换另一只手。
在刷油的过程中,秦行舟有时候只感觉到碘伏的湿润与凉意,有时候又叠加了密密麻麻的刺痛。
这代表顾白摁到了他的伤口。
“嘶……”疼痛让秦行舟忍不住呲牙吸气。
黑暗中,顾白听见眼前人的吸气声,瞬间明了,倒回去,在伤口所在处再刷一遍碘伏。
秦行舟再度倒吸一口凉气:“嘶……”
多次以后,他唇瓣微动,犹豫着提醒:“顾白,我疼。”
“不是碘伏的错,”顾白给秦行舟科普,“人受伤,就是会疼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秦行舟弱弱地说。
顾白语气柔和,打着商量:“那我给你换个酒精?这个更刺激。”
众所周知,碘伏和酒精都可用作伤口消毒。
碘伏会染色,但痛感轻,酒精无色,但痛感重。那般滋味,可参考盐水浸没伤口时的酸爽。
于是,秦行舟又沉默了。
好半晌后,他才挤出一句:“不要酒精,你轻一点。”
闻言,顾白动作轻了一点。
两只手都涂完后,顾白叫秦行舟脱掉上衣,给他涂后背。
忙碌了半天的顾师傅继续着他的烧烤刷油工作。
客厅的气氛安静而祥和,夜风吹动白窗帘,地面洒下两团飘飞的黑影,似两只被锁链囚住的挣扎飞鸟。
“你会不会觉得我软弱?”秦行舟忽然问。
刚才的乱局中,他余光瞥见顾白出了卧室,想来应该是旁观了全程。
那时,他的父亲在暴怒中对他拳打脚踢,而他在慌乱之中,只能抬手格挡,拼命逃窜。
那是一场单方面的家暴。
秦行舟全程只躲,只逃,没有还过一次手。
在秦行舟背后,顾白敛了敛眸,眼中燃烧着愤怒与不甘。
他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捏着棉签的手保持轻柔,扯了扯嘴角,回答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规则。你不还手,应该有你的理由。”
“我……”秦行舟顿了顿,一边纠结着,一边解释说,“我妈不让我打爸爸,她说这不对。”
顾白的睫毛颤了颤,对这个回答早有预料。
儿子打爸爸当然是不对,可这个父亲总是无缘无故地殴打妻子和孩子,难道就对吗?
或许究其原因,是因为某个人做错了某件事,说错了某句话。
但当标准过于苛刻,但当惩罚的程度超过了界限,那便是纯粹的暴力,以及绝对的欺凌。
“我妈说,都是因为我们惹爸爸不开心,他才出手教育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