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流言

转头再开学，就是在高中的最后一年了。小庄在广播队的工作，大概也就剩最后多半个学期。

那段时间她总被分到和一个叫钟雨婷的女孩搭档播稿，女孩算是可爱的长相，做事风风火火的，声音很亮，和小庄不太一样。家里几年前拆迁拿到一批房子，父母从那时候开始做生意赚了不少钱，总之，是和小庄不太一样的。钟雨婷很爱和人聊天，没和小庄见过几次就好像熟得不行。

有天播完稿，她们关设备，收拾桌面，钟雨婷又开始了她的八卦时间，小庄没想到她提到了俞天意。

“你是不是和俞天意挺熟？你知不知道她家是做什么的？”

小庄没看她，也没停下手里的动作，只是摇了摇头。

“我上周在明悦湾看见她了，蔡校长带她进去的。你说怪不怪。”

蔡端是斯顿的校长，也在教育领域其他方向有些别的产业，所以除了学校有大型的活动，他一般不在学校出现，学生们都认识他，但大多数并不熟悉他。

“我联系到她之前的同学，竟然没一个人知道她家是干嘛的。”她贴近小庄，小庄其实很想躲开，“蔡校长去年不是离婚了吗？那么大年纪也没有孩子……”

小庄把手上的文件夹摔在桌子上——其实很轻地，她犹豫着要怎样、激烈一点地反驳回去。就在那时候有人敲了门，她们透过玻璃看见一个男生的脸。

钟雨婷小跑着去开了门，挎着那个男生的胳膊走开了。小庄拿好自己的东西跟在后面也出了门，把门上了锁，盯着女孩的背影。

她身边那个男生好像叫李显，常借口问钟雨婷的事找小庄聊天，他回头看小庄的时候带着不明意味的笑，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果然没有她能守住的事。当程满怒目圆睁地把那些猜测的流言传给天意时，小庄叹了口气，把不久前发生在广播室的事说给他们听。其实虚假的东西就会变形出很多版本，可人们触碰到了虚假就想去追求真实，小庄最担心的，是天意被推到大家的议论中心，对于一个连照片都从来不拍的人来说，被人关注显然不是好事。

天意神色未变，像是完全没当回事，“那天他们几个朋友聚会，我刚好放学，校长就带我一起过去了，所以她没看见我妈妈和其他人。”她拍了拍程满的肩膀，指着他紧锁的眉头让他放松些，又看小庄也不大安心地垂着眼睛，抬起另一只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明悦湾是我姥姥开的店，有机会我带你们去吃啊。”看两个人还是那样低气压，天意只能无奈地笑了笑。

命运般地无法避免，再一次和钟雨婷一起坐在广播室里时，到了广播时间，两个人都没打开播稿的文件夹。钟雨婷少见地阴沉着脸，小庄看她没动作就也静静地坐着。

“庄梦窈，我昨天听说一件挺好玩的事。你说，这世界上真的有瞒得住的过去吗？”小庄抬起头，面前各种机器密密麻麻的电线被束成一捆，沿着墙面绑在桌边，余光里，话筒底座上红灯亮着，但她没去管——想说就由着她说吧。

她安静着，让人不能理解地安静着。

“我有朋友在明哲念书，他们居然都知道你，你猜怎么？他们告诉我你家里不清白，你妈把你送来贵族学校选男人。你妈怎么样……也就算了，你年纪小又漂亮，一定也要那样吗？”那张娃娃脸，带着违和的怒意和复仇过后的激动。

小庄知道妈妈做错过事，可她从没有，哪怕一次觉得自己应该去审判她——对那个唯一的陪在自己身边的人、在自己身上花掉所有钱和时间的人。于是她也就无法把那些过错与自己剥离开，她无法无视那些“弱点”，藏在自己程式的笑容下面，藏在自己挣扎着挺直的脊背下面。当一切被扒开，依然灿然的笑脸和端正的脊背便不再是遮掩而是姿态，公开的弱点就不再是弱点。

代替接受那些不由自己做出的审判——即使是令人感到屈辱的，小庄似乎习惯了这样的模式，被扒光然后逃避开。这次不太一样，也许真的只是因为俞天意，小庄回想自己对她说起那些事的时候，她没发表一句评价，也没有一句安慰的话——小庄觉得安全，奇妙地觉得安全，她希望能让她也觉得安全，即使她什么都不能为她做。

自毁式的、圣母式的，小庄觉得好笑。也许走出这间小屋就会发现有天大的变故发生了。可就在这间被封得死死的小屋里，除了那小小的红灯在闪烁，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不重要。

门被敲得砰砰响，小庄转头去看，透过门上那个小窗口。天意和程满在，天意皱着眉头，表情比听说自己传言时的难看得多，小庄看得出她在用力拍着门，但比起她身后抱着脑袋转圈的程满来，她还是要淡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