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江挪动着僵硬酸麻的脖颈扯掉麻醉仪器，鼻子里呼出一道道白雾。她气喘吁吁，拼命深呼吸，强撑着阵阵眩晕，催促自己一定要尽快清醒过来。

她不懂为什么，却不由自主地跟随心的督促。

快！

要快！

再快一点……

一定要快点醒来……

某种预兆，某个想法，某些灵感沉沉地压迫她的肺，不痛，但令人紧张、激动且害怕。

苏醒室的高强度白色弧形外舱门无声打开。三个全身防护的万星工作人员向富江跑来，身上银白色连体装绕着膝盖飞转。她直挺挺地躺在舱门上移的直播舱内，感觉自己几乎无法呼吸，心脏在胸腔里宛若失控的引擎般疯狂运转。

动啊——动啊。

动啊！

富江急的眼白发红，眼角毛细血管破裂激出密密麻麻的红血点。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快溺死了，只不过不是在水里，而是在自己的胸腔里。

好在，快淹死的那瞬间，她终于抬起头来。

富江看到了右手心里的黑色索妮拍立得，还有左手边的世界碎片，大大小小的六块闪光体。

富江愣愣地看着拍立得，这是——这严重开裂的外壳，大部分黑色涂漆磨损掉，配套的黑色挂绳被扯掉——这是，这是她妹妹川上月子的爱物啊，是能拍到她怪物面貌，直播时有且只有她能看到的拍立得。

这代表了什么，富江来不及细想。只速度飞快地将最大的世界碎片塞到拍立得开裂的外壳下，再将拍立得藏到无菌服袖口里。

最后抵达富江直播舱的工作人员，在另外两位同事的注视下，僵立片刻。

稍后，这人幽灵似的摸出随身携带的白色空间枢纽。

在沉默中

这人双膝跪地，一边偷瞄着富江，一边手法娴熟的打开空间钮。然后小心翼翼地收走剩下的五枚世界碎片。每一个动作都像在拆卸炸弹，还是即将爆炸的那种。

空间枢纽被递给其他同事。

眨眼之间，这人在富江面前迅速膨胀起来，银白色连体装仿佛打了气的气球般不断膨大。熟悉的‘噗’——那是身体到达临界点后炸开的声音。

富江还发现另一件事。

黏糊糊、软塌塌的连体装砸到地上，发出啪的一声湿响。那歪倒在一侧的银色反光头盔正对着富江，映出她白色无菌服下空无一物的双手。

回到单人休息室后。

直播后遗症尚未离去，震颤的黑暗与孤寂依然紧紧地抱住她，让她心有余悸。她打了个哆嗦，翻出直播系统，查看上一场任务结算。

其中，任务一：收集受怨气侵袭而四散崩碎的世界碎片*5，任务完成度40%。

富江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细细咀嚼着全息屏幕里个人信息界面的内容。

……难道万星根本不知道她带回来的世界碎片具体块数？还是他们坚信自己无论如何也私藏不了？万星真的清楚任务世界里崩碎的世界碎片总共是多少吗？

看样子，他们也不是太了解呢。

富江继续看下去。

任务2：达成原主西尔维亚.莱肯斯生前遗愿：与家人团聚。

……？

富江忽然坐直身体，手腕处的黑色监控表环猛地撞在沙发扶手上。她感觉这很不真实，以为自己看错了，便闭上眼睛揉了揉，然后睁开。

任务2：达成原主西尔维亚.莱肯斯生前遗愿：与家人团聚。

（啊……抱歉，西尔维娅，我做不到）

……被不负责任的亲生父母丢给陌生看护人几月之久，受尽凌-辱虐待死亡之后唯一的心愿却是与家人团聚。

（无论如何也……不想做啊）

还是看下一个任务吧。

任务3：在可操作的范围内扭转小世界历史文明进程10%

……10%啊。

她将波利斯小镇搅得天翻地覆。火烧楼房，屏蔽信号，改造环境，播撒信仰，留下一堆连体人，肉山人，蜗牛人……

不用想。

任务绝对失败了啊。

万星处心积虑设计这一切，到底想如何‘惩罚’自己。

她又该不该为了躲避惩罚而答应帝.明光的邀请？

答案很明显。

富江捧起沁凉海水，观察了好一会儿。“颜色又变深了，”她随意说了一句，随即望向帝.明光。想着自己为逃避万星‘惩罚’同意见面，是亏了还是赚了。

说起来……她们是什么关系呢。

偶像与粉丝？

员工与老板？

还是……主人与奴-隶？

“我想……是因为我，”帝.明光脸上露出沉醉的、无比美丽的微笑，她低头道，“很抱歉，智械族的精神体会影响这片海。”

富江回头看她，又望向澎湃的大海。现在海面已不再平静，阳光和阴影一条条在海上竞逐，飞沫浪花更溅湿了她的裙摆和小腿。

富江直直地望进海水，想看看精神体的自己能不能搅动这片精神海域——虽然是依靠特殊装置才能进入这里，可她是川上富江呀——可惜，她看见的只是蓝色渐渐化为黑色，那是帝.明光暗搓搓靠近的庞大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