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句话忽然止住。
原本和他并行的叶琛忽然不见了,洗霜怔愣片刻,回头,看到那人正站在一处糖画摊子前,饶有兴致地看人家做糖画。
似乎察觉到后脑勺的视线,她转过身,看到洗霜定定看着她,先是一愣,然后很灿烂地笑了下,喊他过来。
眼瞳乌黑又明亮,脸上的血迹被雪白帕子擦干净,露出原本芙蕖般清丽的面容。
洗霜目光扫过她乌黑的眼,披散的发,最后停在她弯起的唇上。
没心没肺。
他下了判断。
但叶琛依然在朝他笑,朝他招手。
洗霜眼睫抬了下,最后沉默地朝她那边走去。
......
叶琛其实是在这边排队。
她前面还有一对出来私会的小鸳鸯,似乎是家中不允,便只能私下见面。
前头做糖画的老人很快把东西递给这对小鸳鸯,然后头也不抬地问:“你要什么?”
前面两个人走了,就该轮到叶琛了。
叶琛回过神,刚好洗霜走过来,便道:“给我们做和方才那两位一样的就行。”
老人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开始做前还是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皮顿时皱了起来:“你们这个,做不了。”
叶琛眨眨眼,不解:“为什么?”
老人指了指叶琛身边的人,感叹:“姑娘,方才那一对点的是老朽的绝活,糖画像,可你这位,我画不出来。”
叶琛顺着他手指看了洗霜一眼,雪落在他发上、肩上,丝丝如絮,他面无表情地看过来,漂亮得像一樽冰雪雕砌的神像。
可谁要真在家里供这样一尊神,迟早被他冻死。
叶琛在心里想。
回头,和老人说话时她还是笑眯眯地,眼睛忽闪忽闪:“那您就随意发挥吧,看我们像什么,就画什么好了。”
最后叶琛得到了一幅小狐狸和一幅霜花。
她觉得霜花画的应该是洗霜,把这幅递给他,舔了舔狐狸的尖耳朵,就看到一道烟花升上夜空,霎时照亮了整个浮屠城。
“是浮屠日啊,姑娘,你们运气真是好。”
叶琛叼着糖画回头,含糊问道:“什么是浮屠日?”
老人边收摊边说:“你们不是浮屠城的人吧,浮屠日对浮屠人来说是大事,当年佛圣起了浮屠塔,落成的日子也是浮屠城新生之时,每年这个时候,我们都会放灯,办斋会的。”
他朝叶琛笑了笑,脸上的褶子舒展开,慈祥极了:“趁着年轻,多去些地方吧,这个时候心还没来得及迟钝,爱是爱,恨是恨,爱的人还没远去,恨的人又不太多,多好的时候啊,姑娘。”
叶琛吃糖的嘴顿了顿,想说话牙齿又被糖黏住,只好含混地点点头,然后看着这老头子把摊子推走。
洗霜拎着一副糖做的霜花,看不出喜欢还是不喜欢,叶琛觉得杵在路边太傻,就扯着他往前走,嘴里糖化了一半,走到一处桥边,终于能好好说话。
可是真说吧,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转过头,不动声色地看了洗霜一眼,发现洗霜也在看她,顿时泄下气来,说:“你先说吧。”
她抱着自己的糖狐狸蹲在桥边,盯着波光粼粼的河面看,烟花还在放,炸得她耳边一直嗡嗡的。
五颜六色的光浮在河面上,一起一伏地涌动,铺开一大片绸缎似的光景。
嘈杂的水流和焰火声中,她听见洗霜开口,他说话声音不大,像雪絮簌簌地落在水面上,很快就结了一层薄冰。
他又问出了同一个问题。
“叶琛,你忍了我很久?”
“......?”
叶琛叼着糖狐狸回头,和洗霜冰蓝色的眼瞳对视,她在对方眼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倒影,还有......一点显而易见的疑问。
这个问题,有这么重要吗?
洗霜这么在乎这个问题的答案?
叶琛让他先说,就是料想到他应该会就今晚的事情再训她一顿,她都做好准备挨训了,还想着等洗霜训完,她再想办法套出季知年说的内伤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可是洗霜非但没有训她,还问出这个问题......
回答就在嘴边,叶琛随便就可以扯出一大堆话哄他,没有人不喜欢听好话,反正大多数人一辈子缘分也就几面,没必要把很多事情掰扯得那么清楚。
但是叶琛又想起自己今天还欠洗霜一个“交代”。
这个人开结界,上灵山,又为了韩子仪这堆破事来收拾她的烂摊子,其间耗费的精力和灵力,绝不是一句“他们曾结过剑契”可以抵消的。
所以叶琛决定真诚一些,想了许久,缓缓道:“......也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虽然你有时候真挺冻人的,但是吧,人无完人,我也一堆毛病呢,比如你说的莽撞孤勇不知进退,你说得没错,但是我两辈子加起来也一百多岁了,改是很难了......”
“所以,咱们求同存异吧。”叶琛一锤定音。
洗霜神色平静地听完她这番话,不置一词。
叶琛就又有点没底,觑了觑洗霜脸色,没瞧出他高兴还是不高兴,赞同还是不赞同,干脆转回去,背对着他:“我的话就是这样了,你怎么想呢?”
她借着河水当镜子,又把头发束了起来,天上的焰火在河里晕开,像一幅色彩绚丽的油画。
舔完刚才吃到一半的糖狐狸,她手里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竹签,才有点遗憾,旁边就递来另一根糖。
叶琛下意识接过来,刚想道谢,就听到洗霜说:“我不这么想,叶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