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琛眼皮愈发沉,心想,那还是麻烦了,只是没有“那么”的麻烦。
洗霜在一个地方呆久了,周遭都会被寒气笼罩,叶琛看到窗棂渐渐覆上一层白霜,吞了吞嗓子,慢吞吞道:“其实你是对的,苏二不是什么好东西,他骗了我,但是我觉得就算重来一遍,我还是没有办法。”
叶琛:“我怕我欠了他的,不还清,日后到了地下他还是要找我来讨的。”
话音刚落,她看到洗霜目光轻轻地飘过来,转过脸,眼中罕见地有些犹疑。
他眼睑收了收,冰蓝色的眼珠浸了雪意一般,不说话时就是座生人勿近的冰雕,一开口,却刻毒极了。
他认真瞧了她一会,有些疑惑地问:“你都知道是他害了你,还是要去信他,叶琛,你是这几日都未曾睡觉,把脑子弄坏了吗?”
叶琛:“......”
熟悉的语气,熟悉的刻薄。
但是叶琛此时却不太生气,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她是赞同洗霜这句话的。
在来浮屠塔之前,即使怀疑过苏二接近她是图谋不轨,但可能和确定,是两码事。
叶琛其实不那么愿意相信,她曾经当同伴看待的一个人,从头到尾全在算计她。
所以真相猝不及防从小和尚嘴里蹦出来的时候,比起愤怒,叶琛更多的,是果然如此。
苏二为什么要为她挡那一刀,为什么要几十年如一日守在她身边,为什么要和她成亲,为什么那晚神情如此复杂。
在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有了答案。
但叶琛又不能不还他。
上辈子到了后面,她一看到苏二,晚上就总睡不安稳,苏二和叶婆婆的脸在她眼前来回晃,铁链烧得能烫掉一层皮,她就想把苏二救回来,叶婆婆那边她是没办法了,但苏二还没死,还有办法。
她夜夜受这样的煎熬,第二天再起来练剑,却听到洗霜说,苏二最多也就再活十年,她最多再吊他十年的命。
叶琛当即就来了火,对他说这就不关他的事了,反正也不必他管。
结果洗霜听了这话,真的走了,不管她了,她又有点后悔。
她其实没想赶他走的。
叶琛想着想着,看桌上的不老松都有些重影,本来想靠着靠垫休息一会,没留神又睡了过去。
朦胧间,她感觉一阵冰雪的寒意逼近,额头似乎被冰了一下,她轻轻“嘶”了一声,那阵寒意又很快移走。
耳边响起杂乱的脚步声,过了一会,有人说:“这是发烧了,劳思过重,又冷热交替,如今找到一个爆发口就全出来了。”
“但是,”那人顿了下,又道,“也算好事吧。”
叶琛只听到这里,后面的事就完全记不清了。
身体的触觉却还在,她感觉自己被谁抱起来,这个人没有先前那样冰了,但也可能是她浑身都在发烫,再冰也觉察不出来。
她烫得难受,仿佛被丢在滚烫的沸水里,这水还在不断加热,睁开眼,周围漆黑一片,往上望是不断上浮的水泡,往下看有一大块冰沉在水底。
叶琛只思考了几秒,就毫不犹豫地向下游去。
......
好冰,好凉。
好舒服。
叶琛整个人都贴在这块冰上,来不及去想滚烫的水底为什么会有一块冰,还比她都大,只想更深地、更长久地把自己嵌到这块冰里去。
慢慢地,叶琛又感觉自己眼睛湿湿的,脸颊也流下一道道水渍,睁眼一瞧,顿时呆住了。
这块冰在沸水中沉了许久,没融化,却好像要被她捂化了。
......
“麻黄三钱、桂枝二钱......拿回去煎服,早晚一次,老夫上次才给这姑娘看过吧,怎么又病了,她年纪小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
叶琛刚睁开眼,就看到这极为稀奇的一幕,昨日刚看过的大夫板着脸教训人,被教训的这位,不是洗霜是谁?
洗霜站得离她很近,她半睁着眼,瞥见他一声不吭地听着老郎中教训人,似乎很习惯这种场景。
然而很快,他忽然转过头来,抓住了叶琛睁开一半的视线。
“......”
这就有点尴尬了。
洗霜眼睑微微抬起,提醒她:“手。”
叶琛这才发觉自己一直攥着他的手,经他提醒一下子松开,又下意识抓住他。
叶琛眨眨眼,说话带点鼻音:“你现在走?”
洗霜多看了她几眼,确定她此时大概醒着,抿了下唇,最终放缓语气:“你发烧了,打算在医馆住一夜?”
外面不知何时已经全黑了。
医馆早就该打烊,但看在这位冷冰冰的客人随手拿出的金锭份上,一直等到叶琛醒来才开始收拾东西。
叶琛挪了下屁.股,从床上坐起来,果然全身关节都在痛,刚醒来时那点没来由的懊悔褪下去,她松开手,很干脆地跳下床——
然后果不其然地崴了脚。
洗霜捏了下眉心,望着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腿叫唤的叶琛,顿了顿,开口:“上来。”
叶琛猛地抬头。
这位剑首转过身去,在她面前蹲下,只留给她一截雪白的背影。
???
叶琛望着眼前的人,震惊极了。
大哥你有点......崩人设了吧?
叶琛还在犹豫,往前跳了半步又打住,就听到洗霜再次开口:“不背?那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