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亚曾是布拉佛斯第一剑客西里欧弗瑞尔的学生。当时,她醉心于舞剑的刺激,对实际困难和技巧一无所知。几年后,她发现自己有了个不同寻常的身份——詹姆兰尼斯特的老师。
虽然詹姆练习时总摆出一副烦透了的表情,第二天又准时出现。再一天,又一天,就这么坚持了下来。他给的说法是城堡里太闷,来找点乐子。但艾莉亚知道他心怀希望。表面上漫不经心,内里是真的想进步。詹姆不会承认自己内心深处渴望着奇迹,希望有朝一日能把左手练到右手的水平。
没了剑的詹姆就不是詹姆,他是来寻找自我的。
手劲太弱,肌肉记忆不存在。好在步法和反应力没丧失,只需把手上功夫练好。
艾莉亚没有对他降低要求。相反的,她专挑他挡不到的角度出击,使他恼羞成怒。发怒的效果是显著的,他练得更起劲了。
有些人为欲望所驱使,有些是怒火,或者正义。摸清某人在意的东西,就能够帮助他、教导他、甚至杀了他。
艾莉亚经常思考这句话。她告诉自己,与詹姆练剑是了解他弱点的方法。他是个兰尼斯特,在瞬息万变的君临,朋友转身能变敌人。作为人质,她得掌握敌人的弱点。
欺骗自己是最卑劣的谎言,艾莉亚史塔克。
西里欧的话有时很烦人。
她确实享受与詹姆练剑的时光。跟他比试令她精神振奋。如今水准无限拉近,尤为如此。打到七国的顶尖骑士之一是件很过瘾的事。她觉得充满力量。当然,艾莉亚也喜欢有人陪着她打斗,与她一起练习。朝隐形对手出招,过久了很无聊,也无益于培养反应能力。
詹姆假装对艾莉亚的训练不屑一顾,托曼王子则把她口中的每个字当圣经。
当母亲再度允许他出门(贴身保镖少不了),托曼开始频繁邀请艾莉亚共游花园。实际上,没有艾莉亚,他就不敢去了。刺杀事件后,他紧张得疑神疑鬼,重重保镖仍无法使他安心。共同漫步花园,他不断向艾莉亚讨教刀法,好奇宝宝似的问东问西。
“我想知道怎么用这样的刀。”托曼说。“我身边不缺侍卫,但要是他们一时疏忽呢?您不在的话,我也得有点自卫之术啊。”
他的表情如此热切而真诚,丝毫不为请求女生帮助而忸怩不快。起初,艾莉亚不太情愿,但转念一想,托曼言之成理。他是个王子,不能没有基本的自保能力。
因此,艾莉亚妥协了。她教托曼如何正确握刀扔刀。如何砍、切,怎么不着痕迹把武器藏于袖中。托曼认真学着,总算安心了些;日后遇到行凶者,不会如此手足无措了。
对艾莉亚来说,有人请她传授打斗知识是件极有成就感的事。托曼不再把她看作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女孩了。他窥见她的实力,不再小瞧她。詹姆也开始对她改观。
“你进步神速啊。”某天,詹姆评价道:“又或许是我扶不上墙。”
“我抓紧每个机会练习。”艾莉亚说。“这里没什么好玩的,只能练习。”
“对影挥剑很无聊吧。不然你怎么会找上我?”
“想走就走,我不拦你。”
詹姆摇摇头,调整握姿。“要是停下,你又会打我。”
艾莉亚歪了歪脑袋,人畜无害地笑了。“我伤到您了么,骑士先生?”
这句挑衅燃起詹姆眼里的熊熊战火,促使他再度出击。
两个小时眨眼就过,二人精疲力竭,鸣金收兵。詹姆坐在竹篓上,猛灌水。“这些竹篓如今是越发破烂了,你是不是一直在扔刀?”
艾莉亚别开目光。
詹姆挑眉,“您的目标是谁,史塔克小姐?”
“任何想杀我的人。”艾莉亚平平地说。
“七神保佑他们。”詹姆说着举起水壶,与空气干杯。
艾莉亚嘴角抽搐,顺手把木剑靠在墙上。“我已经不太信神了。”
“艾莉亚小姐竟是个异端分子!”
她甩了一记眼刀过去。詹姆笑了。
“放心,我也不信。”詹姆说。他放下了水壶,靠在墙上,像一道风景。“你什么时候开始不信的?”
艾莉亚盯着脚丫。她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一刻,那痛彻心扉的瞬间。天震地骇,七神不来。从此,她再也不相信高层力量或神明之说。那本就不牢固的信仰如落下的宝剑一样,飞速消逝。“目睹父亲被斩首之后。”
詹姆点点头。“我是逐渐失去信仰的......但母亲死后我就开始怨恨神明。这一点也不公平......为什么要把这么好的人夺走可大家都说神明是公正无私的。”
“你母亲,”艾莉亚抬头看他。“她是怎么样的人?你们从不提起她。”
“啊,她算是个......禁忌话题吧。”詹姆说。“我和瑟曦当时才八岁,对死亡没有概念。失去母亲给了我们沉重打击。”
“她怎么样?”艾莉亚问。“你记得她么?”
“记得啊。容貌有些模糊,不过......我记得她的声音。身边人都说,她美貌动人、强大、固执。瑟曦应该跟她很像。”
“她跟瑟曦一样残忍吗?”艾莉亚脱口而出。
詹姆笑了一声。“看来你们真的恨对方入骨。”
“我厌恶她不是事出无因的,”艾莉亚指出。“她又为什么恨我呢?”
“你的名字,你的姓氏。这对她是极其充分的理由了。”詹姆说。“不,母亲性子不坏。也许对敌人心狠手辣,实际是个温柔的人。父亲深爱着她。人们说,成婚当天他露出了笑容。是不是难以想象?”詹姆摇摇头。“母亲死后,我是唯一一个不怪提利昂的,我恨诸神。提利昂只是个孩子,又做错了什么?流言比利剑锋利。人们把提利昂说得像个恶魔,但他是个出生就没了母亲的孩子。父亲想找个怪罪对象发泄怒火,便把所有错处推到提利昂头上。”
艾莉亚有些无言以对。看来,泰温公爵这几十年来都沉浸在怒火中,抹杀了其他情绪。妻子死前的泰温是什么样的?他真正笑起来是什么样子?她看过的笑都由蔑视做底色,没有幸福和欢乐。“你父亲上次笑是什么时候?”
“不确定,是很久前的事了。小时候,他偶尔会对我们笑,不过那是在母亲去世前。”詹姆吐出一口气,把脸埋进掌心。“天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 我怎么就管不住嘴巴。”
“这要问你自己。”艾莉亚说。“你父亲有时候也喜欢找我说话,提利昂也是。你们总喜欢对我说些有的没的。”
“很快,你就能写一本《兰尼斯特秘史》了,”詹姆再度呼气。“公平起见,你也说说你的故事。你肯定也有不可告人的小秘密吧?”
我跟无面者签下契约,还在考虑该杀你们家哪个人,艾莉亚想。
“不可告人的秘密?”
“史塔克家族不可能像表面上看起来这么完美吧。”詹姆说。
艾莉亚耸耸肩。“我们......没什么天大的秘密。父亲母亲虽然是包办婚姻,但很恩爱。我和兄弟姐妹感情都很好。呃,有时会和珊莎吵架。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姐妹间的斗嘴罢了。”她潇洒地靠在篓子上,一腿伸展,一腿靠胸。“母亲一直讨厌我同父异母的哥哥琼恩,但其他人都很喜欢他。我们笑脸相对,其乐融融。”
詹姆小声呻吟了一下。“见鬼。”
“什么?”艾莉亚瞟了他一眼。
“你们简直是完美家庭的化身,”詹姆说。“欢乐温馨,没有仇恨。”
“也不是什么怪事。”艾莉亚说。
“当然是怪事,奇哉怪哉。”詹姆说。
艾莉亚翻了个白眼。“南下后,一切都支离破碎。我们全家就在这些个走廊被迫害。" 她摇动着右腿,鞋跟在篓子上规律地敲打。“父亲被砍头,罗柏和母亲发动战争,珊莎被困在这,布兰和瑞肯被席恩掳走。”
“啊对,席恩格雷乔伊。跟我说说他的事。”
艾莉亚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想起席恩了。她知道席恩反水了,却难以把记忆中的少年当作敌人。“他有时会对琼恩冷嘲热讽......”沉默半晌后,她说。“我觉得他跟我们其他人相处得不错。有一次还手把手教我射箭。”艾莉亚抠着指甲。“我实在没料到他会背叛我们。他和罗柏一向亲密无间。”
“他可是个格雷乔伊,你父亲杀了他大半的家人。”詹姆冷静指出。
“我们从未亏待他。”艾莉亚说。
詹姆看了她一眼。“艾莉亚小姐,如今您身处当年席恩格雷乔伊的位置上。我父亲用最大的善意对待您。多数人都以礼相待,除了几个著名反例。若有朝一日您回到临冬城,哥哥让您起兵攻打兰尼斯特,您会照做吗?”
艾莉亚愣住,此话震撼到她了。之前,她从未以席恩的角度考虑过问题,只一味怨恨他的背叛。如今,他们身处同样的境地,将心比心,她肯定会不假思索做出相同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