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亚给临冬城带来多种情绪。罗柏很高兴见到她。不过对招待兰尼斯特这件事不太热衷,这很正常。然而,比兰尼斯特更令人心烦的是艾莉亚带来的信。
当罗柏接过泰温公爵的信,忧虑便在心里发酵。既然兰尼斯特家主让艾莉亚亲自送信,那它必然是什么至关重要的信息。拆开信封,他心下了然。
“打破的誓言总会以各自的方式形成报应。有些家族可能已经蠢蠢欲动,欲讨回公道。务必提防弗雷,更要小心波顿和他们的盟友。他们不是您的支持者,史塔克公爵。”
罗柏对此是知道的。娶了泰丽莎后,弗雷一族便与他杠上了。但波顿?这是新消息。更重要的是,泰温公爵怎么知道的?难道他当年起义时,他们曾和他搞过什么交易?
信件并没说得很清楚。也许过于直白的措辞会暴露泰温当年的卑鄙算计,罗柏怀疑。如今,那老狮子下了决心要和史塔里保持良好关系,他的话当不当信?
母亲似乎也被信件搞得心神不宁。“若卢斯波顿和瓦尔德弗雷要与我们为敌,这的确值得担心。”她说。“对于口头上的效忠,我放不下心。”
“我又能如何?”罗柏问。“若我在没有凭证、没有缘由的情况下给波顿安上叛主的罪名,北境也许会陷入内战。”
“我们不必声张,静观其变即可。”凯特琳说。“北境的所有贵族不日便会前来拜见,这不就是观察波顿,弄清风向的绝佳机会么?我们得注意他的盟友们。”她停了一会,思考着。“我建议你去问问你妹妹的看法。”
“艾莉亚?”罗柏问。“她知道什么?”
“过去几年内她一直在君临,离泰温很近。”她提醒。“他也许对她说过什么。”
“泰温不会对养女透露机密。”
“也许不会,但你知道艾莉亚的,她总是像海绵一样把周边的风吹草动尽收眼底。”母亲说。
这话不假。泰温竟没有把信交给侍卫,而是交给艾莉亚,他真的信得过她?此外,妹妹身上的剑是怎么回事?那可是一把上等好剑。他不由得漫想:艾莉亚会不会在长久的相处中讨得了养父的欢心?
罗柏觉得这根本不可能。泰温那种心若磐石的人,谁入得了他的法眼?但......问问也无妨。
回家以来,艾莉亚时不时在外头游荡,行踪不定。好动的她,在风清云淡的日子里更不可能乖乖坐着,要找她还不是件容易事。于是,罗柏开始溜达,终于在庭院里找到站在布蕾妮对面的妹妹。她手里转动着剑,颇有几分英姿。詹姆兰尼斯特在一旁看着她们,那只残手包裹得紧紧的,以抵御泠冽寒风。
“我不知道这是否是个好主意,艾莉亚小姐。”布蕾妮说。
“这把小剑还伤不着你。”艾莉亚艾莉亚指出。
“这......我不是这个意思。”布蕾妮说。
“别低估了她,我的小姐。”詹姆说。“那是她在场上最大的优势。”
“那你也许该闭嘴。”艾莉亚瞪了他一眼。
詹姆坏笑着,耸耸肩。
罗柏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的互动。两人的对话熟稔自在,好似多年好友。至少,从艾莉亚的语气中,他压根听不出她是兰尼斯特的人质。她在詹姆兰尼斯特面前十分自在,好像全无防范之心。
“别理他,”艾莉亚告诉布蕾妮。“就用你真实的水平跟我比一场。回来的路上我都没什么机会练习。”
布蕾妮叹气,点点头说:“那好吧。”她调整了一下卧姿,向艾莉亚发动攻势。
艾莉亚后退一步,恰好躲过刀身。布蕾妮再度出击,艾莉亚侧身,敏捷一闪,同时手腕发力,把布蕾妮的剑推到一旁。布蕾妮似乎在试探,看艾莉亚是否有本事与她对决。
令罗柏吃惊的是,艾莉亚是认真的。她的步法很到位。招招破解,躲闪及时,表情丝毫未变,气都不喘一下。冷静莫测,这是罗柏对她的评价。
“躲闪是她的专长。”詹姆说。“你这样是打不到她的。”
艾莉亚飞了一记眼刀过去。“你怎么在帮她?你该站在我这边才对。”
“我想看你们拼尽全力,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比试,何错之有?”詹姆挥舞着残臂。“我不在最佳状态了,无法动手,饱饱眼福总可以吧。你——当心!”
艾莉亚一阵旋转,避开布蕾妮的招数。高大的女子板起脸,表情严肃,但罗柏能看出她眼里的戏谑。
“他使你分心了。”布蕾妮说:“再这样下去你会输掉这场对决。”
艾莉亚笑得没心没肺:“好吧,我不理他就是了。”
随后,两个女子全副身心投入战斗中。罗柏被勾起了兴致,目不转睛地观摩。布蕾妮的身手在女性中是绝无仅有的。她的骁勇善战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拜过人的力气和速度所赐。虽是女儿身,她比他手下任何士兵都高大,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在平定葛雷乔伊叛乱中立下了汗马功劳。
但艾莉亚......艾莉亚竟然跟她不相上下。
力气上,她自然不是布蕾妮的对手,但速度能与之抗衡。她以一只手与布蕾妮相持,靠着精妙的步法把控主动权。她使了很多虚招,没有以全力抵抗。若用了真劲,布蕾妮恐怕不会对她手下留情,一招撂倒不在话下。妹妹似乎清楚自己不能用蛮力,只是一个劲地把对手的巨大冲力导到别处去,减轻压力。
庭院中,她们反复环绕着对方,一刻也没放松警惕。艾莉亚的躲闪和出击皆如行云流水,布蕾妮则以骑士般的蛮力向她出手。说时迟那时快,艾莉亚的左脚踩到一块雪,布蕾妮看准时机用剑柄朝她后背砍去,艾莉亚惊呼一声,直挺挺倒下。布蕾妮飞快上前,眼看着就要夺走艾莉亚的剑。她的下一招把艾莉亚手里的剑撞飞。但,罗柏饶有兴致地看到,他的妹妹没有丝毫气馁,她灵巧地从布蕾妮□□滚过,站起身。同一时刻,布蕾妮举起剑,贴上她喉咙。
“你死定了。”布蕾妮说。
艾莉亚露出奸笑。“你也一样。”
罗柏这才注意到,艾莉亚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变出了一把小刀,穿过盔甲的缝隙,对准布蕾妮的胳肢窝。
“干得不错,”布蕾妮说。“但我还是能砍下你半颗脑袋。”
“我也将捅穿你的肺。既然要死,当然得拉对手垫背,你说是吧?”艾莉亚直起身体。“你很好。不,不止好,你很出色。我怀疑你对我放水了。”
“我的确不敢用尽全力。”布蕾妮承认。“其实,即使我用了全力,也会是场艰难的胜利。你躲闪的功夫实在了得,我并不习惯与这么娇小的对手较量。”
艾莉亚露出笑容。“我们改天一定得再比试一次。”
“我说了你会很享受的。”詹姆说。
艾莉亚朝他扮了个鬼脸。布蕾妮把剑放在桌上,堪堪注意到罗柏。“史塔克公爵。”
艾莉亚即可紧张了起来,浑身僵硬。她转向罗柏,仿佛在琢磨着他究竟看到了多少。“罗柏,我......这真是个美好的早晨,对吧?”
“挺好的。”罗柏笑道。“我能跟你谈谈么?关于你给我的那封信。”
“好,”艾莉亚把两把剑绑在腰带上,说:“走吧。”那把小的是琼恩给她的礼物,另一把是哪来的,他不晓得。
他们爬上临冬城的城垛,远离隔墙的耳朵。在远处,罗柏仿佛看到灰风和夏天结伴穿过树林的身影。他们常常在城堡的墙外自由奔驰。说到底,冰原狼不喜欢被束缚。
“你......可看了泰温公爵给你的信?”在确定没有第三者后,罗柏问。
“没有。”艾莉亚说。“他说,只有你能看。”
罗柏嘴角抽搐。看来,即使在君临待了这么久,艾莉亚仍保持着诚实的品质。“他有没有在对话中提到过这个?”他把信递给她。“看看吧。”
艾莉亚一目十行地看完信,眉头微蹙,把信递回给哥哥。“不,我什么也不知道。不过这也不稀奇,我已经将近一年没和泰温公爵说过话了。”
罗柏歪着脑袋,说:“在这之前,你常常和他谈话吗?”
艾莉亚漫不经心挑动着手套的指头。“呃......也不算频繁吧。”
“比起一般的人质,算频繁?”
艾莉亚吐出一口气:“估计是吧。”
一阵格外寒冷的风吹过,两人打了个寒颤。罗柏的目光再度落在她的第二把剑上。“这真是一把美剑。你给它起名了么?”
艾莉亚这才露出一丝笑容。“冬日怒火。”
“是个威风凛凛的名字。”罗柏说。“你怎么弄到的?”
她微微低下头。艾莉亚不是个唯唯诺诺的人,但在那一刹那,她看起来想就地消失。“这是一份礼物。怎么说呢,也不算礼物吧,更像还债。”
“还债?泰温兰尼斯特还的债?”罗柏不解地问。看着艾莉亚陷入沉默,他知道自己猜对了。“他欠了你什么人情?”
“啊,他应该不会告诉你这个。”艾莉亚说。“他对自己遇刺一事守口如瓶,讨厌露出弱点。”
“你在说什么?”罗柏问。
艾莉亚抬头望他。“我救了他的命。刺客出手时我恰好在他身边。我干掉了刺客,在他毒发身亡前把他送到大夫那,成了他的救命恩人。”
罗柏眨眼,这一突如其来的消息令他不知怎么以对。
沉默许久后,艾莉亚打破沉默。“我救他是为了你。我知道,若泰温公爵死了......你就别指望能活着离开都城了。可他在知道我的算盘后,还是选择报恩。”
“啊,原来如此。”罗柏总算给了点反应。
艾莉亚嘴角抽动。“你觉得难以置信吧?我的手竟然染上了鲜血......你一直觉得把我的练习当做儿戏。但我懂得怎么舞剑、怎么耍刀,我不是在玩过家家。”
罗柏吐出一口气。“我不是这个意思,艾莉亚。我一直知道,你的勇气和不服输的劲儿比得过十个男子。我也刚刚见识了你的剑术——我只是希望你无需杀人或打斗。”
艾莉亚把手放在剑柄上,手指划过圆头。“我确实喜欢打斗,罗柏。这不只是必要的邪恶,不止是出于自卫,我真心享受它。”
“也享受杀人?”罗柏问,“难道你连谋杀也乐在其中?”
艾莉亚望着外头的冰天雪地,眼神遥远。她吞了吞唾液,狠狠吞了下口水。在令人窒息的沉寂中,罗柏不用等妹妹开口,便已率先知道了答案。“是的,有时的确如此。”
罗柏的心猛地一抽。妹妹在泰温兰尼斯特身边这些年变了好多。太多了。虽然乍一看,她还是临冬城那只小狼崽,认真端详片刻,却能看出细微的不同。她的脊梁挺得更笔直,有种不可冒犯的架势,肩头承担着看不见的重量,说话时措辞也更严谨,银色眸子中闪烁坚毅的光芒。
艾莉亚好比海绵,把身边一切尽数吸收了去,其中掺杂了泰温兰尼斯特的痕迹。
罗柏低头看着手里的信,迫切想转移话题。“对了,几天后,北境的领主们便会来拜见。若卢斯波顿真如泰温公爵所说,有不臣之心,我们或许能趁机搜集证据。”
“你要我盯着他么?”艾莉亚问。
“小心点,别露出马脚。”罗柏说。“如果你注意到他和某些领主交头接耳,事后再知会我。我到时候会在桌边聆听大家的进谏,难免会顾此失彼。”
“交给我好了,”艾莉亚说:“若有任何可疑的行踪,我会向你汇报的。监视方面我在行。”
“很好,”罗柏说:“还有,转告詹姆兰尼斯特,他到时候可别出来闲逛。最好在屋里关几日。卡斯达克一家会来,兰尼斯特杀了他们一些人,我可不想面对修罗场。”
“你可以对他直说。”艾莉亚说。
“他似乎更听你的话。”
艾莉沉默,再度陷入到诡异的沉默中,有些局促不安。但罗柏没有功夫再探求她的小秘密了。他不确定答案会是他爱听的。
他不可能指望艾莉亚还是当年那个临冬城二小姐。当年一别,斗转星移、物是人非。艾莉亚成了人质,侍奉在七国最危险的男子身边。所谓伴君如伴虎,泰温虽无国王之名,却是大权在握的无冕之王。艾莉亚作为他的养(囚)女(徒),在老狮子身边呆上几年,怎么可能还是那热血上头,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她还活得好好的,且心智坚强,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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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在临冬城,詹姆依然试图坚持训练。他必须不断用左手舞剑,直到这一动作变成天性。虽然没法像右手一样得心应手,但皇天不负苦心人。只有肯下功夫,即使做不到碾压,他还是能够凭借出色的天赋和剑感胜过大多数人。
北境的人看到他卖力地训练,怀疑的眼神就没停过。他们是不是注意到了我的剑?难道他们感应到了旧主的气息?(剑身来自奈德的剑)不太可能。但他心里有鬼,总觉得不自在。
许是激怒了奈德史塔克的冤魂吧,詹姆想。史塔克大人不会乐于见到自己的宝贝落入仇家之手,大概会勃然大怒。
塔斯的布蕾妮和其他人一样不信任他,但她并不怕他,时不时与他攀谈。实际上,她比他见过的大多数人都心直口快,让詹姆很是耳目一新。
“你为什么和史塔克小姐到北方来了?”她问。
“是我父亲的意思。”詹姆简短地说,手里转动着刀刃。
“他为什么让你来?”
“我的小姐,我可不是我父亲肚子里的蛔虫。没有人能窥见他的大脑。”詹姆说。“这一下来到千里之外,我认为他应该是想派个可靠的人看着他的养女。”
“所以你此次前来,没安什么坏心?”布蕾妮问。
詹姆单边挑眉。“即使我真藏了什么祸心,会在青天白日下和盘托出吗?”
布蕾妮眯了眯眼睛。
“我们议和了。”詹姆叹气。“再打下去于事无益。无论你怎么看我,我确实不是来找茬生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