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许,她在找到罗柏前就魂归西天。珊莎也说不好。
“她会挺过来的,”珊莎喃喃自语,与其是在安慰鲁温,不如说是在安慰自己。“她必须撑住。”
“她一定会的。”鲁温大学士说。
珊莎抬头望着他。“实话告诉我,你认为罗柏能赢下这场仗吗?”
“至少,兰尼斯特是站在他这边的。”鲁温大学士说。“罗柏的确有机会取胜。但波顿及其盟友军马充沛,而罗柏兵力告急。我在城垛上看到他的队伍了,想必是孪河城的围城战令他损兵折将。”
“所以,罗柏仅仅只是有希望翻盘?”珊莎问。
“是的,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我对这些概率问题开始厌倦了,好怀念以前能做出确切判断的日子。”珊莎说。
“宁要不确定的未来,也不要确定的溃败。”鲁温大学士低语。
珊莎点点头。“谢谢您……学士。谢谢您冒着生命危险帮助我们,若没有您,我们就死定了。”
“对我无需言谢,珊莎。”鲁温大学士低声应道:“当年,我把你从你母亲肚子里带到世上。这三个小家伙也是我看着出生的。只要你能活下去,我死了也无妨。”
“别死。”珊莎轻声说。“好多熟悉的人都不在了,你可不能丢下我们。”
鲁温大学士微微一笑,“如您所愿,我的小姐。”
狼群又开始嚎叫了。莱安娜直挺挺地坐起身,脸带笑容。
“狼,”她在黑暗中重复念着。“狼。”
珊莎希望临冬城大门外有很多狼,她无比渴望这些狼能让波顿的人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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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局面早已失控,乱成一锅粥。一生中,詹姆见过的叛乱与战争不在少数,没有一场是清晰明了的。战争从不止两军对决这么简单;它总是与背叛、暗箭、内斗如影随形。而眼下的这场内战,无论哪方胜出,都会在北境子民的心上刻下不可磨灭的伤疤。
奈德史塔克之死令北境出现了罅隙,就是这道裂痕,促使了第一次北境叛乱。在以前的少狼主、现在的临冬城公爵被招安后,北境表面上恢复了和平。但平静的水面下是暗流涌动,未被弥合的裂痕不断向各个方向蔓延。如今,整个北境似乎支离破碎。
罗柏史塔克是这场冲突的受害者。主要受害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的灵魂。他的妻子死了,孩子可能也保不住。数月前,詹姆曾在临冬城见过那些天真无邪的小豆丁——他们完全没有战争和死亡的概念。
就算他们幸运地活到现在,前途亦是一片灰暗。若罗柏对城堡发起攻势,也许他们的尸体很快会和母亲的一起,被挂在壁垒上示众。
詹姆是同情他的。罗柏不想这么快挑起临冬城的重担。他接手的是被战火摧残、复仇欲高涨的临冬城。迅速被冠上北境之王的名号后,需要带领动荡不安的北境,与令七国闻风丧胆的老狮子相抗衡。这担子对一个骤然失去父亲的十七岁少年而言有些太沉重了。
罗柏的手下把希望寄托于一种概念、一种理想之上。但他们发现罗柏不过凡人之躯,也有七情六欲,因而大感失望。
这种顿悟对王权的稳定是极为不利的。当人们意识到,所谓的王也不过是血肉之躯、凡夫俗子;接下来的思路便是——凡人可以被杀死,凡人可以被推翻。对初入御林铁卫的詹姆而言,伊里斯王曾经不止是个男子。曾经,所有的坦格利安都被镀上神圣的光辉,犹如高高在上的神祇,凡人不可触碰。直到有一天,他一剑刺穿了国王的心脏,看着他流血如注,死在眼前。
国王,这个曾经至高无上的称号,已经不再具备此前稳定人心的作用。国王可以被拉下马,王朝也不是永恒的。好名声的力量也在消减。对兰尼斯特家而言,是老狮子那旁人无可比拟的意志在撑起这个姓氏的荣耀。有朝一日当他驾鹤西去,西境可能也得陷入混乱。如今詹姆已是确凿无误的继承人,以后可能也会面对和罗柏一样的困境。詹姆深知他挑不起这个重担。众所周知,兰尼斯特大少爷丝毫不肖其父。
父亲若让提利昂当继承者,对大家都好。詹姆坐在帐篷里,端详着地图,满心阴郁,悒悒地想:只要给他机会,提利昂是可以平山填海的那种人。而我?能勉强维持现状,不让山峰轰然崩塌就不错了。我注定会让父亲失望。
一名士兵大步流星地进入帐篷,显然有急报在身,打断了詹姆深陷沮丧的思绪。是他先前派去巡逻树林的侦查兵。他面白如纸,气喘吁吁。“爵爷……您快些随我来。”
“怎么了?”詹姆问。
“我们在树林里找到了……一个女孩,”他说:“和一匹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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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詹姆此生中见过的最怪异的画面之一。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置身梦境。不少波顿士兵的尸体,零落地倒在树林中,还有一些马匹,多数断腿断喉。人和马的鲜血将雪地染成殷红的颜色。在屠杀现场的中心,站着一匹体型巨大的狼,它的身躯大若雄狮,对他们呲牙发出警告。狼的身下躺着一名女子。
艾莉亚,詹姆松了一口气,此前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屏住了呼吸。这直觉显得不可思议,但詹姆心里知道,一定是她。她肯定是找到了逃出去的路,直接翻墙跳了下来,没想到却被冰原狼所害。
不,冰原狼没有攻击她,詹姆摇摇头,它是在捍卫她。母狼的叫声犹如保护幼崽的母亲。每当有兰尼斯特士兵想靠近,它便咬牙切齿把其逼退。
关于史塔克家的冰原狼之事,传闻众多。坊间说,是命运使然,让他们在狼林中找到了五只被遗弃的小狼崽,刚好一人一只。詹姆并不相信命运一说,但他见过罗柏史塔克的冰原狼在战场上的表现。它与主人一般骁勇善战,甚至比主人干掉了更多人;它比一般的犬类更忠心耿耿。
可是艾莉亚……艾莉亚和她的狼已经将近五年没见面了。按理说,这狼不可能还记得她,还如此忠心护主。
可眼前的一幕又如何解释……
詹姆摇摇头,把注意力重新放回艾莉亚身上。她身下的雪被染红了,身上的白色婚裙在空中跌落时被撕破。即使她大难不死,也是身负重伤。
“那是艾莉亚史塔克,”詹姆开口,发出指令。“立刻把她带回营地,她需要疗伤。”
“那匹狼不让我们靠近,爵爷。”一名士兵回话。“是否要开枪?”
“不可。”詹姆说。若伤了她的宝贝冰原狼,他不认为艾莉亚会原谅他。“退下,放下武器。”
“爵爷?”士兵们对詹姆的话大感诧异。詹姆心里也没底,但他认为值得一试。
“按我说的做,”詹姆说。“收起武器。”
士兵们遵令,缓缓后退。令人惊奇的是,冰原狼还真有了些转变,它稍稍放松,不再呲牙,却依然充满戒心地看着他们。
好的,是时候试试这个傻方法了,詹姆想。他把剑放入鞘中,谨慎地朝一狼一女踏出一步。
冰原狼的视线聚焦在他身上,片刻不离,作势欲嗥。他伸出金手,希望能起到安抚的作用。如果场面失控,至少遭殃的是铁,而不是他剩下的另一只手。
“没事的,”他轻声说。“我不会害她的。但她需要帮助。如果一直待在这,她会失血过多。”
狼毫无反应,直直望着他。七神在上,詹姆觉得自己荒谬极了:我为什么在试图和一匹狼讲道理?
“你叫妮梅莉亚对吧?她提过一次你的名字。”詹姆说。“你应该很关心她吧……所以才守了她这么长时间。而我,则是普天之下最大的傻瓜,因为我居然对听不懂人话的你认真说着话。”
狼盯着他,眨眨眼,然后——玄之又玄的,从艾莉亚身上挪开,退到林木线上。
“草。”詹姆小声地自言自语。“难以置信,居然奏效了。”
他匆忙赶到艾莉亚身边,把她翻过身,仰天躺着。她的两边身侧有两道深长的伤口,右肩有一支刺入半截的箭。她脸上毫无血色,憔悴而消瘦,似乎很久没有好好吃饭了。而她的眼球往后翻,只露出眼白的部分。一刹那,詹姆怀疑她是不是已经死了。然后,女子突然吸进一口气,瞳孔重新可见。她抓住詹姆的手臂,指甲深深刺入他的皮肉。如此的用力,宛如要用指甲刺穿他的肌肤。手臂上的痛感明确地提醒詹姆,她剩下八根手指。女子脸上的恐慌显露无遗。
“没事的,”詹姆用他想象中最轻柔的语气说:“是我,没有别人。你现在安全了。”
“詹姆。”艾莉亚的眼睛在他身上短暂聚焦了一会儿,然后闭上了。女子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干。没死,只是昏过去了。
詹姆打横将她抱起。“把我的马牵过来!快!”
手下的人赶紧照办。詹姆小心翼翼地将艾莉亚放置在马鞍上。以她现在的伤势,若无法得到及时的治疗,就必死无疑。他翻身上马,一手抱住艾莉亚,一手握住缰绳,以十万火急的速度赶回营地。
艾莉亚的狼亦步亦趋,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