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达深吸一口气。在一切还有转圜的机会时,她不会启动对圣瑟尔的篡改,不论其中的人是否痛苦或绝望,不论她的友人是否同旧日一样。
失去了人类视角和同理心的她只能通过这样命令的方式来锚定自己的行为。
而在这之前,她将如同之前一样,注视着一切发生,然后记录。
不论最后这份现实是否会存在,至少在她这里还存有一份记录。
到时候她将搭建一个房间,将自己所有的经历都写成文字,永远地保存起来。
保存在时间之外,不会被神明篡改的地方。
她深知神明的傲慢,也不会自傲到认为自己与他们不同,正因为了解和正视,她才会这样去做。
“累了?”男人的声音响起。这个声音可以说是现在希达最为熟悉的声音了。莱斯就这样不声不响地降落在希达身边。
“不累,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办。”希达拖着腮说。
“你问我的话,我会说闭上眼睛,回去休息。”莱斯坐到希达身边,“不过我想那不是你想要的。”
“我想要的很多。”希达说。
“你想要的很多。”几乎是同时,莱斯说。
“你想要的超出了神明的限度。神明可以简单解决这件事,同我们在拉法那做的事情一样,可你不行,你还是想像人类一样,用双手双脚解决问题。”莱斯将身体贴紧了希达的肩膀,传达给她一种感受上的依靠,“这是你的本性,就像我无法遏制我暴力的本性,你也无法抑制你人类的本性。”
终于,他叹了一口气:“我们都不是原初的神明,永远都无法那样纯粹和脱离。”
“也无法那样冷漠。”希达说,“所以你要怎么解决莱基的问题?”
莱斯没有说话,饶有兴趣地看着希达的眼睛。
希达不解地看回去,她试着疑问:“暴力的?”
莱斯笑了,笑得少有的灿烂:“是,暴力的。”他握住希达的手。
“我要在一个夜晚,谁都不知道的时候,用手穿过他的胸腹,踩碎他的神格。”
“这很容易吗?”希达问。
“这不容易,不过是可以实现的。”莱斯认真地说,“这是我私人的仇怨,是我的本性。我必须惩罚他,用他泄愤,消灭他,即使这没有什么实质的好处,甚至可能使事情更麻烦。”
“怎么麻烦?”
“直接杀掉他应该会使现在的秩序崩溃而陷入混乱,虽然现在仍然很混乱,但仍然保有秩序。”
“我知道,可这不是我想听的。这是我要处理的内容。”希达正色说。她就那样定定地看着莱斯,她知道莱斯也逃不掉这个眼神。
果然是这样的,莱斯闭起了眼睛,当然即使他闭起眼睛,仍然能感受到视线赤裸裸的穿透。
“论暴力,我们的实力不相上下。杀掉他会让我重伤甚至神志不稳,我可能无法消化他的消亡带来的能量,最好的结果,我会变成灾难,最坏的结果灾难直接爆发。”
希达点点头:“是的。”她又说,“但莱基总要死的,他追求的就是这个,不难看出来,他只是在给自己选择一个心仪的墓地,绝望主义只是他送给自己的死前狂欢。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选择了圣瑟尔。他仅存的良知和仁爱大概也就是留下我的篡改吧。”
希达站了起来,她的身高不高,经年累月的旅行也没有改变这个事实。她就以那样娇小的姿态说:“去吧,遵循你的本性。你遵循你的,我遵循我的。比起让他在这里快乐又无用地死去,我更想看到你去给出你的答案,这是我的私心。”
“至于秩序崩溃,文尔利特的女儿不会是废物,圣瑟尔的将军也有的是手段。”希达将目光放到很远,“至于你自己……”
她顿住了。
一瞬间,希达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说什么。
她想通过强调自己在莱斯心中的分量来留住他强韧的意志,可这是不是太自大太天真了?
于是她说:“我希望你能回来。你不会成为灾难,在这之前,我会找到解决办法。”
“这听起来像个激励人心的谎言,骗子一般都会这样说。”莱斯有点哭笑不得。
“是的,但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决定要去干预什么事情,而不是作为一个旁观者去选择放弃。”希达说,“这很少见。”
“你做人类的时候也不常见吗?”
希达摇头否认:“所以我才会出来做盗贼,我只喜欢我的篡改把戏,盗贼的职业刚好能让我享受这个。我不喜欢参与到任何事情之中,包括我的家族和我的朋友。”
“在这之前,驱动我做所有事情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求知。”希达说。此刻,她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再也不一样了。
拉法、雅西法尔、莱斯、古古、奥希……这一系列名字所堆积起来的旅途像是个没有逻辑的童话故事,希达不紧不慢的在这些推动下前行,直到她的旅途要求她做选择。
“去选一个你喜欢的小蛋糕。”
“去做一件你想做的事情,参与某一段历史又或者成为某人的神明。”
然后她选择了参与莱斯的过去。她说不上为什么,这是件没有逻辑的事情。
可她就是那么选了,完全算得上是一种冲动。
这简直就像一种锚点。一个毫无逻辑的、有点无聊的,但又的的确确将希达的主动牵引出来,将她的存在切实锚固住的锚点。
就是眼前这个高大的、可怜的,无法释放自己暴力的小龙。
现在,希达知道那句话该怎样说下去了。
他们漫长的生命应该如何被定义?
她说:“我想和你在晨昏之间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