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想过走出去,离开这里吗?”希达问。
雅西法尔笑了:“想过,这里只有我想过。但你知道,这周围可是迷雾森林,有去无回的地方。所以我想,如果哪天我真的离开这里,大概是这的痛苦实在让我无法承受。”
她没有提及希达从何而来。迷雾森林包围了这篇国土,这里的人只能在封闭的囚笼中繁衍生息,希达的特殊不言而喻。
“如果只是因为迷雾森林,这对我来说不是问题。”希达认真道。雅西法尔将突破迷雾森林的方法带给了她,她也同样可以将它带给雅西法尔。
雅西法尔摇摇头。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一会回去想喝什么?”雅西法尔语调轻快地说。她走得稍微快了几步,让希达看不见她的脸,只能看到她那一头松软的卷发。
“在你看来我可能很没出息。但现在对我来说,有一个自己的房子就已经足够了。我拥有往来家中的自由,可以在剧院用感官体验虚假的旅程,我已经足够幸福。它美好的让我不想去打破。”雅西法尔说。
希达默默地跟在她的后面,她又不知道怎么做了。
她原本以为神像将她带来这里,是让她引导雅西法尔离开故土,踏上旅程,这样一切就能顺其自然地开始,她只是来填补这最后一个回环的空缺。
而填补了这个空缺,拯救她家乡的答案也将呼之欲出。
可现在,她自觉自己不应该这样做。雅西法尔并不想离开这里,她很满足,也很幸福。
而自己不想成为那个为了一己私欲打破她幸福的刽子手。
确定的未来和家乡的毁灭与拯救都构不成伤害一个人此刻幸福的理由。
“和我聊聊你的家吧。”希达挪着小碎步追上去,“你的丈夫和孩子,你的生活,我想多听一点。”希达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雅西法尔的家庭和她毫无关系。她甚至可以完全确定这个问题的答案对她毫无帮助,琐碎的雅西法尔远比不上那个在神殿之上的编纂者。
雅西法尔却大笑起来,她乐于与一切人分享这些细碎的生活。
她的男人就和圣瑟尔大部分男人一样,始于幻想一样的恋爱,然后归于平庸的琐碎。他算不上什么坏人,却妄想将一个自由的灵魂圈禁在自己的怀抱里。
“说真的,那怀抱臭死了。”说到这的时候,雅西法尔露出毫不掩饰的嫌弃。然后她的表情又一转,变得和蔼起来,“但实际真正圈住我的,是我的孩子。我爱他,我抵抗不了。”
希达静静地听着,她在了解一个作为人类的雅西法尔。
“摆脱与孩子的紧密联结,这是我获取现在的自由过程中最困难的部分。”雅西法尔长舒一口气,“后来,我的自由战胜了爱的枷锁,我不知道这对不对。但我现在很快乐,也没有失去他们。”
房间随着这句话的结束安静下来。
希达嗫嚅了一下,还是问了出口:“如果,我说如果。如果你的丈夫和孩子死亡了,你会离开这里吗?”
雅西法尔毫不犹豫:“不会。我其实想过这个问题。很久之前,在那个爱与权力的家庭囚笼中我被压得喘不过气,那时难免会有这样极端的想法,但我可以明确地说即使他们死亡,我也不会离开这里。因为我不想,这是完全的我的想法。”
“为了逃离而采取的反叛,仍然是被圈禁的投影,那不是属于我的自由。”雅西法尔说,“死亡赶不走我的,小可爱。你似乎有想让我离开这片土地的想法,我想在你的想象中那是真正的自由,是对的事情。”
希达坐直了身体,在雅西法尔算不上多么清澈年轻的瞳孔中,她无所遁形。
“可至少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那不是。我可以留下你,也可以让你走,我可以选择回去,也可以选择出来,我可以每天在这无所事事,也可以在我想的时候一头扎进迷雾森林去送死,这是我现在的自由。”
希达终于忍不住:“可你未来,的确出去了。你走了很远很远,做了很庞大甚至难以想象的事情,你指导并引领了很多人,也有新的朋友。”
雅西法尔抿了一口茶,这次她选了玫瑰花:“你对我的未来很了解,希达。所以在你眼中,那是确定的、会发生的事情。”
“我以为是我来把你领上这条路,就像你引领我那样。”希达低下头来。
雅西法尔放下茶杯,她不喜欢玫瑰花的味道。
“也许吧,谁知道呢?也许听了你的话,我晚上睡不着的时候会想象你所说的未来,并觉得很有趣,于是在第二天上路;也许在我耳朵里这个故事始终是个笑话。”
“我感到很无力,雅西法尔。我来到这里似乎没有意义。”希达垂头丧气,这是她第一次在雅西法尔面前这样失落。
雅西法尔坐正了身体,她皱起眉头:“我的出行,与你的家乡,紧密相关?”
希达摇头:“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把我所经历的你的未来一五一十地告诉你。”
“哦亲爱的,别告诉我。”雅西法尔拒绝道。
“好的。”
“不过我可以猜测,你这些信息足够我猜测了。”雅西法尔说,“在你的未来里,我出行了,离开迷雾森林且活了下来,做了庞大的事情,甚至能引导你穿越时空。哇,剧院都编不出这样美妙的故事。”
“不只有我。你还引导了很多人,安排别人的命运。”希达说。
“哦,那一定有很多人恨我。”雅西法尔说。
“也有很多人爱你。”希达说。
“那是当然。”雅西法尔说,“然后呢,如果我做的事情或者说影响力足够庞大,这些人就会对立起来,然后引发一些斗争和混乱。”
“但显然,我永远不可能有那样庞大的影响力,所以这些混乱算不上什么大事,用不了很久就会平息。”
希达倔强地抬起头:“不,那是大事。非常大,这个国家拥有权力的人因此分歧,他们围绕着神像斗争!”
“那过了更久一定也会平息。只要尺度够大,庞大到比你我都庞大,超出一切的想象。”
“可那样没有意义,只要你见过那样的流血,你就无法冷漠旁观。”希达说。
“是啊,就像你的到来一样没有意义,可你还是来了。”雅西法尔笑着说。她所谈论的事情于现在的她来说过于庞大和遥远,因此她可以获得冷静。
而希达正处于其中,她沉浸在所有的感受里,她总得做点什么。
也许许久的以后,漫长的时间和生命抚平了一切,希达也会冷静地看待这件事,看待自己的现在仍觉得漫长的旅行体验;雅西法尔会因为处在时间之外,这些现在对她而言庞大的发生与湮灭成了她不得不干涉的事物,因为她处在其中,有着同样尺度的感受,她总得做点什么。
这次的谈话没有结果。她们喝干了最后一口两人都不喜欢的茶,各自回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