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路过陆府时,见里面已空空荡荡,敞开的大门内黑洞洞的。阿瑜丢了一截木棍进去,有许多蝙蝠飞了出来。我和阿瑜趁周围无人,推门进去。陆府无人打理仅仅三个月有余,已是荒凉一片。
阿瑜带着我左绕右绕,经过一片杂草丛生蚊虫横行的花园,来到西偏房。
“这是我娘从前住的地方。”阿瑜开了门,荒草爬藤已经从窗户蔓延至屋内,“我娘去世之后,我便住在这里。对面是先前二姨娘的住处。那时,她生的庶姐总是欺负我。”我抬眼望去,对面的房间倒没有荒废得很厉害。然而纵观全府,荒草覆没,我只觉得萧条。
我又想起嘉峪关周府。那里比起此处的荒凉,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看向阿瑜。她的眼神里有许多落寞。我拉起她的手道:“我们去祭拜你娘吧。五年了,她肯定也想你。”这些年阿瑜都没有回来祭拜过她娘,是因为陆平升对她追捕得紧,实在不敢回来。如今,终于有机会回来了。
“好。”阿瑜牵着我的手一路出了陆府,买了些纸钱之类,往西山上阿瑜她娘的坟上去。
祭拜时,阿瑜哭得厉害,在坟前说了许多话。我亦在阿瑜的娘的坟前磕了头,答应一定会替她照顾好阿瑜。
在坟前祭拜完,我们又一路下了山,往姑苏集市去。当年,阿瑜天天往这街上逛去,几乎所有街坊邻居都认得她。而今,她只成了街坊口中的一桩流传的奇闻。
阿瑜同我一路逛着,告诉我这是何处,那是何处。周围的街坊邻居只以为她是个回乡探亲的人,都没有认出她来。或许是经历的事情多了,人的面貌都是会变的。
我们一路逛一路吃,最后,阿瑜带着我来到郊外,在一颗银杏树下一个大娘推的小摊前买了个糖人。孙猴子被大娘做得栩栩如生,阿瑜趁热塞进我嘴里道:“我小时候我娘最爱给我买这位大娘做的糖人,你快尝尝看,好不好吃?”
我看着阿瑜亮晶晶的眼睛,一瞬间泪水涌到了眼眶。我生生憋了回去,握住她的手,将糖人送到嘴里尝了一口。很甜。
我随即点头笑道:“好吃。”又把糖人送回到她嘴边道:“你多年不吃怕是想得慌,快吃吧。”阿瑜像小孩子一样喜笑颜开,拿起糖人含在嘴里。吃了一会儿,又塞回到我嘴里。就这么你一口我一口,不久便吃完了。
吃完了糖人,阿瑜却十分伤怀。低着头沉默许久,她开口道:“从前都是我娘跟我分一个糖人。大娘很实在,糖的分量加得很足,我一个人吃一个总是腻得慌。两年前,我曾偷偷回来过一次。我一个人吃完了一整个糖人,那天大娘不知加了多少糖,糖人都甜得发苦了……我站在这儿吃了好久……”
她的肩背有些颤抖,尾音破了音。
我偷偷抹了抹眼睛,走上前去揽住她的肩,替她抹去了眼泪,在她耳边轻柔地道:“阿瑜,自从我们相识相知那一日起,我便愿意和你一同分担所有的事。阿瑜,你母亲若在,看到你如今的生活,是会高兴的啊。”
阿瑜靠在我怀中,扶着我的肩,把脸埋在我胸口道:“可是她终究是先我而去。”
我心中一颤。前年几乎是同时,我在师父身边守着她,看着师父的生命一点点流逝,心中所感所想,或许是和阿瑜一样的。
我轻轻抚摸着阿瑜的发丝,拥着她,在她耳边轻声安慰着。阿瑜搂住我的腰,靠在我怀中久久不能平复。
我和阿瑜牵着手在郊外走着。偶一抬头,看见山翠掩映中,一所古寺正赫然立于林间。走近看时,寺庙大门正上方的牌匾赫然写着“寒山寺”三字。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这座千年古刹竟在此处!
我们进寺供了香火,登楼游赏了一番。站在塔顶看着一望无际的林海花树,我忽然想起先前洛云川告诉我们,姑苏的风华盟堂口正在寒山寺附近。阿瑜也正巧想起了这件事,说想去找找,以便不时之需。
我们便下楼在林子里穿行着,寻找洛云川所说的落英苑。我们本以为它藏得很隐蔽,结果没走几步就找到了。大门的牌匾上标着“落英苑”三个字,牌匾下方是风华盟专属的乌鸦标识。房屋很大,装修得像是富豪的房子。有些富人喜欢附庸风雅,将房子建在寺庙旁边,也是寻常事。姑苏堂口的堂主该是不想声张,故做此举动。
寻到了地方,我们便默默地离开了落英苑。若非必要时刻,我们是绝不会来找风华盟的麻烦的。
我们上了马,一路往客栈而去。树林尽头几树初开的桃花,花瓣簌簌而落,被我们路过带起的风绕得盘旋而起,落在我们的发丝上。马踏桃花发染香。
初春时节,正是大好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