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心师父沉默良久,道:“还劳烦凌信士帮忙为这些孩子们收尸。”说着抱起了一具尸体。我也跟着他一起,将这些孩子的尸身移葬到佛塔后面的空地上。
我们一具一具搬,搬完一层又上楼去查看,却是没有了。我默默数着,这塔里总共有六十具尸身,全是女婴。
搬到最后,我已不觉得尸身可怖。
可怖的是活人。
和照心师父在塔后挖坑时,我轻声道:“我曾在前朝古籍里看过一件事,江南一村,凡育女婴,皆弃之,村中皆习以为常。本以为是野史胡诌,谁知……”
照心师父沉默良久,道:“尸身抛在塔中,想求佛庇佑,也想求己心安。然而这种人,佛陀怎会庇佑他们。”
挖完了坑,我们把所有女婴的尸体全部放了进去。填好坑,一旁正巧有一块废弃的石板。照心师父请我扶住石板,他将石板立在了坟前。我的法器框里带了一支笔,我迅速润了墨,便请照心师父在上书写。
照心师父在上头默默写下了“六十女婴之墓”。因为不知她们究竟从何而来,便也没写地点。又将那铜镜放在坟前,为这六十个女婴念起了往生咒。
风呼啸而过,山雨欲来。
我站在一旁静默地看着,只觉得悲哀万分,不禁又想起了自己。
那个男人说,不过是个女儿,即使一出生就掐死也无所谓。而如阿瑜一般,活生生的人竟成了配阴婚的工具的,也不在少数。我们如今侥幸未死,是我们命不该绝。若命不好,此刻坟里的女婴就会是我们另外的一种下场。
难道生而为女就是罪吗?
此时,照心师父站起身来转向我。似乎看出了我在想什么,他沉静地道:“凌信士不必自疑,你本无罪。众生平等,不以男女区分。”
一句话惹得我掉下眼泪。不仅为那坟里的女婴悲哀,更为那些枉活枉死的女子落泪。
照心师父此时轻轻将手抚在我头顶,轻声念起了祈福咒语。我在他脚边跪下,泪如泉涌。
我又跟着照心师父去扫塔。塔总共有五层,照心师父带着我耐心地一阶一阶扫上去。我们刚扫完下楼,正赶上暴雨打过来。我们在塔下躲雨,不一会儿,远远看见阿瑜打着伞来接我们了。我们将照心师父迎进家中,同阿瑜一起为他准备了斋饭。
用完膳,雨正好停了。照心师父谢过我们,又诵了一段经为我们祈福。一切停当后,业已日落。照心师父却也不留,说要赶去栖霞寺投宿。我们便送他出了门。临行前,又叮嘱我若得空,便去后山塔边刻一刻墓碑。仅用笔去写,顶不了多久。这是积福积德的事,我自然不会拒绝。他又说会请栖霞寺里的师父们为这几十个孩子做法事。
睡前,阿瑜问我那塔里究竟是什么。我思索纠结半晌,还是全部告诉了她。阿瑜听完,明显地抖了一下,我慌忙安抚她,有些后悔此时将这事告诉她了。
靠着我沉默良久,阿瑜才低声道:“照心师父说得没错。”
他说的没错。错不在“她”,错不在女。
几日后,冯大娘来串门,开心地告诉我们,说自从栖霞寺的师父们去了之后,再没听到后山上有孩子哭了。我只告诉她,是有孩子在后头没了,如今已经解决了。
看着她欢喜地离开,我挽紧了阿瑜的手。我不敢告诉其他人的这件事,自己却将终身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