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怕迟了一步,郑瑛就会把璎珞甩在她身上。
……
一路走出好远,傲霜回头看看来处,为难道:“孟娘子恕罪,我只能送到这里,流觞亭里还要……孟娘子?”
孟柔迷茫地抬起头,见傲霜慌乱递过手帕,这才发觉自己竟然哭了。
“我,我这是怎么了……”孟柔下意识地想要弯起唇角,可眼中的泪水却控制不住地往外溢,喉咙艰涩得说不出话,逐渐变为哽咽。
傲霜的惊诧渐渐变为了然,拍着背替孟柔顺气。
“我当真没有想要她的璎珞……”
孟柔一面抽噎,一面想要控制住哭声,可身体里仿佛有股郁气不断往外冲,她胸口闷胀,喉口艰涩,鼻子发酸,眼睛也肿胀发红,浑身都在不住颤抖。
她很委屈。
郑瑛脖子上的璎珞辉光灿烂,比她首饰盒里的所有东西加起来都要更好看,她的确羡慕,但也只是羡慕而已,那不是她的东西,她从未肖想过,只是想夸一夸璎珞,再借此夸一夸郑瑛。可是,可是……
郑瑛为什么要那样看待她?
孟柔委屈之余,还有一丝说不明,道不清的羞惭。
她知道自己没钱没本事,出身在安宁县的小地方,比不得江家人气度高华,更比不上她们出手阔绰,不会喝茶也不会作诗,郑瑛能随手给出的璎珞就是她见也没见过的好物件,她妆匣里的首饰,也都是大夫人送来的,没有一样是她自己的嫁妆。
孟柔不禁扪心自问,郑瑛身上那样多的好东西,她怎么就单单盯着那串璎珞夸?她是不是也觊觎着郑瑛的珠宝,才在开口时就带了出来?
若她夸的是旁的,若她夸的是郑瑛的衣样,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些事了?
孟柔满眼是泪,再开口时已失了最初的底气:“我当真没有那样想。”
她若当真那样想过,郑瑛所做的,是不是也算理所应当?
傲霜却攥紧了她的手:“我相信孟娘子没有此心,否则也不会把娘子诓骗出来。”
方才两人僵持时,璎珞就搁在桌案上无人理会,若孟柔当真想要,方才也不会这样随便地跟着她离席,更不会落下那串璎珞。
傲霜替她擦净眼泪:“孟娘子且宽心,郑娘子只是一时误会,过后很快就会想明白的,娘子只当什么也没发生,快些回去吧。”
“好,好。”
或许就如傲霜所说,郑娘子只是一时误会了,待发现了她并没有拿走璎珞,或许就该知道她没有此心,也不是这样的人。
孟柔渐渐止了泪,有人还肯信她,她心情多少好转些,傲霜还要回亭里奉茶,不便再送,两人就在拐弯处的花墙作别。
回去的路上没有旁人,院里各处仍旧静悄悄,一个人影也没见着,孟柔从前害怕这寂静,现下却庆幸人人都不在,轻手轻脚地回了屋。
照一照铜镜,眼睛果然红了,鼻头也通红着,脸色却苍白。铜盆里还剩了些晨起时梳洗用的水,已经冷了,孟柔就着这点冷水卸下脂粉,又用帕子沾湿了敷在眼皮上。
缓过神,她不禁又好笑起来,这才多大点事,不过是一场误会,怎么就值当哭鼻子,还跟小孩子一样。
幸好江五不在家,不然让他知道了,准被他笑话。
连着两晚没睡好,今日又起得太早,她仰着头靠在柱子上,没一会儿就觉得发困。
迷迷糊糊间,突然听见有人大力拍房门,孟柔惊醒,半干的帕子都掉在地上,还没来得及捡,听见砗磲大喊:“孟娘子快醒醒,赶紧来看看吧!”
孟柔连忙出门,砗磲急得直跺脚,也不管规矩不规矩的,上来就扯着孟柔往外走,影壁外乌泱泱站着一大群人,领头的婢女正在和珊瑚争论,孟柔囫囵听了一二句,好像是在说她落了什么东西。
珊瑚道:“姐姐明鉴,孟娘子的行装我们都好好收着,从来也没见过这件东西。”
“少夫人的话还有假?这明明就是孟娘子落在流觞亭的,少夫人好心派我送来贵院,你倒拿大替主人的私库做主。”婢女看见孟柔出来,又道,“行了,咱们也不必在这掰扯,就让孟娘子自己认认吧。”
孟柔连忙摸了摸头上的发钗、手臂上的金银镯,一样也不少。正算着还能遗漏什么,砗磲突然用力把她扯到前头,指着捧盒问。
“孟娘子看看,这是不是你的?”
螺钿大漆捧盒盖子大开,里头正装着一串璀璨晶莹的七宝如意金璎珞。
正是先前郑氏戴着又摘下的那一串。
孟柔脸色唰地惨白。
捧盒的婢女十分面熟,应当是随身伺候郑娘子的,孟柔连忙同她道:“郑娘子弄错了,这东西不是我的,我、我不想要这璎珞。”
越说越多,越说越错。
婢女讽笑,不想要这件璎珞,那就是还想要别的了?再看孟柔的打扮,金片裁的花钗,不成对的镯子,脖子上更是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不伦不类,难怪总盯着别人身上的首饰瞧。
时近正午,热得很,院里又马上要摆饭,婢女不耐烦同孟柔做这些推推让让的场面,直接盖上盒盖,把捧盒整个塞进她怀里。
“我们娘子说了这是您的东西,托我给您送回来。我只管办我的差使,并不管其它,既是您的东西,是要扔了还是再赏人,都随您。”
“不、不行……”孟柔连忙把盒子推回去,可婢女料着她有这一步,骤然后退,任由捧盒从半空中往下坠。
孟柔连忙接住了,抬起头,看见婢女一脸果然如此的神情。
“东西已经送到,奴婢等先告辞了。”
说完便带着一大群人,如来时一样浩浩荡荡地离去。
“等等!”
手里的捧盒就像块爆碳,孟柔只想赶紧脱手,急急追上去要还,可走没几步捧盒就脱了盖,里头的璎珞险些没落到地上,手忙脚乱地收好东西盖回盖子,再抬头,人已经走没影了。
孟柔原就没想过要这东西,如今拿到手,却更说不清了,一时不禁又气又恼,当真想如婢女说的扔了算了。
可莫说里头的金璎珞,就算这外头盛装的盒子看起来也十分贵重。
她根本不敢扔。
孟柔低着头,看着那捧盒好一会儿,鼻子一酸,眼泪又止不住地落下来。
……
大夫人刚下轿子便听说了流觞亭的事,皱了皱眉,指派傲霜去库房里挑几件璎珞送去偏院,让岑嬷嬷服侍着卸去钗环。
屋里没外人,主仆俩在镜子里对视一会儿,都忍不住笑起来。
“我的好阿岑,你究竟是上哪里找来的这么个活宝!阿郑平日再装相不过的一个人,竟也能被她气成这样,这可真是个奇才!”
大夫人笑得几乎掌不住,撑着妆台“哎唷哎唷”地喘不上气。
岑嬷嬷连忙给她拍背,摇头道:“老奴知道她是个大字不识的货,不料她竟敢去赴七娘的宴。五郎也就是躲出去了,不然也得被气上好几天!”
大夫人笑了好一阵,又不免遗憾道:“可惜没能找到婚书,不然就……”
这是岑嬷嬷差使没办好,她亲自去了一趟安宁县,却没能拿到最关键的东西,心里头正愧怍,听见这话连忙道:“现在这样也不错。看看那院里,打量着家里统共三位郎君,一个未成人的把在手里,一个亲生的又得了机缘出息了,不过是区区一个中郎将,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哼,也该让她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自己儿子又该配个什么东西。”
“罢了,他们且有的闹呢。”大夫人冷笑,翻了翻桌案上的彩笺,又摇头道,“一个庶子,一个庶女,都不是什么安生东西。”
岑嬷嬷不解:“娘子是在说七娘?老奴看七娘一向孝顺,就连今日……”
“你当她是在为我出奇?那可当真是小看她了,她是要踩着孟氏去讨好她正经的嫂嫂,好指望着去当个续弦呢。”
江婉年岁到了,府里今年六月就要给她办及笄礼,原定是郑瑛的同母小妹为她做赞者,可江婉非说与小郑娘子不熟,要自己定。
翻开纸笺,上头赫然写着江婉自定的赞者。
岑嬷嬷顿时怒道:“她一个庶女,给人做媵妾都不配的玩意,竟也敢算计到娘子头上!娘子可千万不能让她得逞。”
“罢了。”大夫人合上纸笺,疲惫地揉揉眉心,“她既然有这个心,那边也愿意,那就如她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