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知道清水家派出的负责人,正是那位以温柔而冷血著称的、月香的亲姐姐。
他本就是卡着她们前来的时间去吉成会展中心走这一趟的。
忽然,静室的门被敲响。沉稳的三下,不短不长,仿佛机器一般刻板。
“哥哥,您睡了吗?”
门外传来女孩子的声音,声线软软的,有些低沉。
花开院真司闻声,立即唤起那张女人留下的符咒,灵光微微一闪,落在他的肩头,血色顿消。
不知为何,一向注重仪态的年轻阴阳师,动作竟好似有几分慌乱。
“没有。”他回答道,“进来吧。”
障子门被推开,一位少女正跪坐在走廊。她披散着长发,留了一缕垂在身前,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家居服,胸口绣了只小猫。
她走进屋来,走到花开院真司身边,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书案上。
那是几张手掌大小的纸片人和纸片鸟,边缘规整,每个都是一般大小——与花开院真司经常使用的、用来召唤式神的媒介一模一样。
“睡不着,所以又剪了一点。”她道。
“谢谢,很实用。”花开院真司很自然地将那一小叠纸片收拢,放进袖子里,“不过,能问问吗?为什么睡不着?”
少女后退几步,在花开院真司的不远处坐下,双手都放在膝上,脊背挺得笔直。
“今日有人与我约定,明天一起去夏叶原。”她用一种毫无起伏地语气说道。
夏叶原——京都二次元死宅的天堂。能把这样一个洋溢着绝对快乐的地方说得死气沉沉……也算是一种天赋吧。
少女接着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哥哥,您可以帮我吗?”
“啊……这样吗?”花开院真司弯着眼睛,拿蝙蝠扇敲了敲头,颇为苦恼的样子。
“不行啊,诗千。”他道,“这不是任务,这是生活。”
原来这位少女便是之前的藤原诗千。
现在,或许应该叫作花开院真司的妹妹——花开院诗千更为合适。
现在的她,完全没有挑衅立花千鸟时的那种炽人的锋芒,相反,她沉寂地好像一把尘封已久的、锈迹斑斑的铁刃,或者说,更像一个……被精心雕琢出来的、无口无心的人偶。
这位酷似人偶的少女闻言沉默了片刻,再度用那种毫无波澜的语气说道:“可我,不会生活。”
即便说着迷茫的话,她那双乌黑的眸子里也未见茫然之色。或者说,她的眼神毫无机制,其中寻不见任何的、属于人类的情感。
花开院真司几不可察地顿了顿,然后摇了摇扇柄,露出一个很是散漫的笑,“任务是我指给你的,所以我会帮你。但生活不一样。”
“诗千,你要知道。阴阳术并不能解决一切,至少,它无法替你生活。”他轻声道。
这一次,诗千沉默的时间稍长,似乎在思考自己兄长这句话的含义。
半晌,她才缓缓说道:“我知道了,我会学会生活。”
“好啊。”年轻的阴阳师的笑容依旧漫不经心,好像全没把事情放在心上,“那么,去休息吧。如果因为睡过头而爽约的话,就太失礼了。”
然后,他眨了眨眼,“晚安,诗千。做个好梦。”
诗千并不理解什么是梦,但她知道,这是她的兄长对她寄予的希望。
于是,她向花开院真司俯身鞠了一躬,并郑重地回答,“是。哥哥,晚安。”
静室的障子门缓缓闭合,将人偶般的少女与年轻的阴阳师隔绝。
窗外,“扑棱棱”地声音响起,是羽毛的拍打声。
方才离去的乌鸦原路飞回,停留在花开院真司的指尖,尖锐的喙张合几下,最终化为冷焰燃尽。
——般若已成功献祭,真妄也摇摇欲坠,只待一个破碎的契机。
令人讶异的只有巫女的态度,但也能够看出,那位巫女的目的与他大致相同。
所有事情的预计,都在掌握之中。
不过,还不够。
投眼于吉成的目光,还是太过寥寥了。
这种地方的终局,如果没有足够的声势,不够盛大、不够轰轰烈烈的话……
那可真是,太对不起神宫这些年来的沉谋重虑了啊。
况且……
这才,仅仅是一个开始。
年轻阴阳师的脸上,笑意已看不见了。素简的蝙蝠扇徐徐展开,挡住那双细长狐眼中深藏的厌弃。
书案上,淡白月光洒落,依旧皎皎无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