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郎,冠郎?”
“怎的又走了神?瞧你这几日神色倦怠,莫不是馆舍起居不适?”
冯翠岚轻轻拍打刘德明的脸颊,蹙眉看他。
“也是,身边仅有李贵随侍,他素来憨直莽撞,难免照应不周。待和我姐姐议定此事,你便回家去,好好调养身心。”
她频频往楼下大堂看去,心焦不已。
“冠郎,你姐姐怎么还没来,到底和她说了没有?”
刘德明缓过神,闻之又是烦躁,只道:“今早让李贵去又问过一遍,她答应了,说等医馆闲下来就……”
冯翠岚脸色一变,斥道:“李贵太不会办事!怎么容她这样说,那忙起来便是不用来了?”她把刘德明拉往包厢那边去,放低声音,“不来也不是办法,咱四个人僵在这里哪里好看?要不再去请一遍吧?”
刘德明抿唇不语。他不想三顾茅庐地去请,刘宁馨摆明了不给他面子,拖着不肯过来。
这个主意是翠岚想出来的。她说虽然事起仓促,没有正经媒人长辈,但既然她冯家的姐姐来了,他们刘家也要来些个亲戚,彰显郑重,最好是嫡亲的兄弟姊妹。
可他们老刘家三代单传,哪里有什么兄弟姊妹,更遑论嫡亲,刘德明绞尽脑汁,终于想起“泗州城倒有一个姐姐”,他不提便罢,一提便引得翠岚两眼放光,连说“快请姐姐过来”。
后来刘德明和她解释。这也不算什么亲姐姐,是父亲姨娘生的。翠岚却说,姨娘生的又如何,都是一个爹,她是不是也姓刘。
她是姓刘不假,可人家巴不得不姓刘呢,自嫁人后,从没回过门,和娘家彻底一刀两断。他这位姐姐怨他呢——
据他娘何夫人说,柳姨娘自入府后就没给他们家人一天好脸色,冷倦的一张死人面,整天病病歪歪的,自生产后,更是弱不禁风,宁馨也是自娘胎带的弱症,娘俩平时住在院中,轻易也不出门,一股阴郁之气。
六年前冬至,柳姨娘又病倒了,本是阖家团圆的饭席,累带着宁馨也没有过来。那夜,恰逢刘德明吃坏了肚子,翻江倒海,上吐下泻,痛得直在床上打滚,府医却看不好,老太爷让人拿了帖子,赶紧去县上请来名医苏寿松。
宁馨探过来,问嫡母,能不能让苏大夫也去看看姨娘,姨娘浑身发热,烧得好厉害,难受得不行了。何夫人咄她,你姨娘什么时候不难受,她身子总是这样弱,看来看去又有什么用。她没顾说几句,屋里儿子叫唤,就把宁馨打发走了,转头去看刘德明。
没过多久,柳姨娘就病死了,宁馨那年才刚及笄。
刘德明好起来,听说了这件事,特地拿一只金镯子去安慰她,却说不出来什么话,讷声道:“我会让母亲给你找个好人家。”
宁馨却横他一眼,把镯子掷在地上:“不用你母亲找!以后我再不是你们刘家的女儿。反正在这里,只有大少爷的命才金贵,我们娘俩又算得了什么?”
两日后,她跟村子里一个赤脚大夫走了。
何夫人听闻捂着心口骂:“不知廉耻的贱丫头!既然她不认祖宗,薄情寡恩,我们权当白养了她吧!出去最好,这样与人私奔,免得败坏了咱们家风!”
后来有人说宁馨小姐在泗州城嫁人了,却不是当年那个医生,而是屠夫,一个街头的杀猪户。
何夫人又冷笑:“自甘堕落而已,放着好好的小姐奶奶不当,要抛头露面当个杀猪娘子,我们才不管她。”
当时闹得那么难看,平素断了联系,这会儿突然去请,她哪里肯来。况且去年圣上才颁布禁猪令,她丈夫既是屠户,骤然断了生计,他们夫妻孩子的生活大抵会很受影响,听说已经分开了。他母亲便道,瞧瞧吧,实在过不下去了,还不是要回来。刘德明还求他娘,说三姐姐在外吃苦受罪那么多年,能回来就好,大不了再替她张罗一户人家,以后过得体面一些。
他父亲膝下单薄,后院一堆莺莺燕燕,也只有柳姨娘诞下子嗣。
何夫人大女儿早已嫁做人妇,二女儿早早夭折,对三姑娘刘宁馨也当是自己家人,不过从小没有在她跟前教养,长大了和谁都不亲近,如此冷心冷情,何夫人对她又气又痛。
听儿子这般说,她便笑道,到底是咱们刘家的姑娘,哪里至于亏待她,徒让旁人笑话,就算是个孀居寡妇,凭刘家的门楣,也不愁另嫁。只不过她是不孝女,不念旧情,回来定要掌掌规矩,嫁去别家才不给我们丢脸。
可这姐姐硬憋着一口气,从来没有向家里低过头,熬了这许久。刘德明想,这性子也是太倔,不知道她当年钻牛角尖那股劲,在这几年生活磋磨下消散了多少。人总也会成长吧。
他抱着这种想法,打听到刘宁馨的居所,规规整整地上门拜访,可人把礼物收了,却没放他进屋喝口茶,最终也没答应要来。刘德明什么时候在外面这样碰了一鼻子灰,话都说不出来,李贵替他顺气,道,三小姐住在这葫芦小巷里,和其他门户挨在一起,可能是屋内太挤巴了,都不好意思把人请进去。
第二次刘德明就没有再去。果真今天刘宁馨也没有过来。
于是他黑着脸道:“其实她来不来有什么关系,又不能做主我们的婚事,偏要找那么一个场面亲戚,干脆到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来充当便是了。”
冯翠岚拈起帕子点了点眼角:“你冲我恼什么?本来应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简省成这个样子,只你一个人来,权当我们无谋苟合了,又像什么话?你说是要真心娶我,可成亲的事只我一人操劳,冠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