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的天花板上挂着大风扇,转起来嗡嗡响,它吹出来的风扫清了这一屋的闷热,洛淅额前的碎发落下,挂在眉毛前被风微微吹动。翠奶奶伸手将他的刘海抹到头顶,眼里是说不出的意味深长。
她握着洛淅的手,仔细看着这个十年没见的孩子,皱纹已然爬满她的脸颊,让她像一棵衰老的树那般干枯。但她看着洛淅那双和小时候一模一样的眼眸,看到他眼中依然没有褪去的倔强,心里就止不住的心疼这个孩子。
翠奶奶年轻的时候在纺织厂工作,和洛淅的外婆是工友,这么多年大家各自成家,兜兜转转却还是因为洛淅聚在一块。她是心疼洛淅的,这份心疼类似于疼爱,像她疼爱陈锦这个亲孙子一样,她也打心眼里疼爱这个自己只短暂带过两年的孩子。
洛淅被翠奶奶紧紧抱住,那双干燥的手掌轻轻拍着他的脊背,像哄小孩一样哄着他。他已经长高很多,此时不得不曲着腿弯着腰,以配合翠奶奶的拥抱。
在洛淅的生命中,他迄今为止只对外婆一个人敞开心扉,只能接受外婆一个人的拥抱,即使他对翠奶奶心生亲切,但下意识想躲避的动作却还是漏了出来。
他僵硬地将下巴搭在翠奶奶的肩膀上,双手想推开眼前的老人,最终却缓缓放下,任由这个脊背已经有些佝偻的老人把他当做小孩一样拥抱。
他们到家是下午两点左右,太阳正是一天中最晒得时候,陈锦从冰箱里掏出三根老冰棍,自己拆开包装叼住一根,吊儿郎当地走回堂屋,看着翠奶奶抱着洛淅一副舐犊情深的样子,夸张地感叹:“我的天啊奶,你都没这么抱过你亲孙子我吧!”
“又在胡扯!”翠奶奶松开洛淅,接过陈锦递过来的冰棍,把包装袋撕开后抱住底端的木棍,递到洛淅面前,满眼慈爱地说,“今天太阳大,你刚回来肯定热,吃根冰棍凉快凉快,不够冰箱里还有。”
陈锦一口咬掉小半根冰棍,看着洛淅坐在长凳上低头吃冰棍地样子,觉得有点像一只软下刺的小刺猬在舔冰块。
那种浑身是刺的动物,时常出没在小树林里,虽然浑身的刺又长又硬,但胆子却很小,不喜欢被别人触碰。洛淅就像一只浑身刺的刺猬,谁碰他都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在不高兴。
陈锦撅撅嘴,帮奶奶撕开老冰棍的包装,递给奶奶:“奶,你也吃,吃完我再去街上批发两箱回来。”
“我哪喜欢吃这些东西,都是你们小孩喜欢吃的。”翠奶奶嘴上说着不吃,但手却很自然地接过陈锦递来的冰棍。
洛淅抬头看到,愣上片刻后轻轻一笑。翠奶奶见他笑了,心里也就高兴,笑得皱纹更深。
一家老小三人坐在堂屋里吃冰棍,头顶的风扇呼呼吹,屋外的阳光亮得刺眼。
冰凉的甜水顺着唇齿流入喉咙,洛淅觉得身体里的燥热似乎真的在慢慢散去。他想,也许在这真的能淡化他心中的欲望。
翠奶奶坐在小板凳上,陈锦叼着冰棍的木棍坐到洛淅身边,他们的长凳靠着堂屋的方桌,陈锦就背靠着桌,将胳膊向后搭在桌子上,仰头盯着旋转得看不清扇叶的吊扇,感叹道:“奶,咱家什么时候能装空调啊,电风扇咋开都热啊。”
翠奶奶点点墙上的挂历,一天后的位置被画了个红圈,上头写着一个空字。
“明天就来人装了,今晚让小淅和你挤挤,他房间没电扇,晚上睡觉热。”翠奶奶说。
“什么?”陈锦一把拽掉嘴里的木棍,猛得站起,难以置信地转头看着还在安静吃冰棍的洛淅,指着他问,“我俩今晚睡一块啊?”
“为啥啊?”陈锦完全不理解。
他跟洛淅此前十八年一面没见过,第一天刚认识晚上就要睡一张床盖一张被子,纵使两个男人没啥不好意思而他脸皮又很厚,也没法泰然地跟洛淅这只软毛刺猬睡一个房间吧!
但翠奶奶显然没能看到陈锦的抗拒,也没看见洛淅眼底的惊惧和抵触,她摇着蒲扇转身就慢悠悠地走去了后院,说是要弄点虾食球,晚上去塘里下网看能不能兜到点小龙虾,明天给洛淅炒小龙虾吃。
洛淅攥着冰棍的手指用力到发青,但他看着翠奶奶的身影默不作声。对不重要的人毫不在意,对重要的人小心翼翼,这是他的处事方式。
翠奶奶很奇怪的踩在二者临界点之间,让洛淅也弄不清自己究竟要如何度过住在这的时光。
他看着眼前还在喋喋不休地朝着翠奶奶的背影吵着说不想一块睡的陈锦,心里那股烦躁的气息又一次涌了上来。
“咔嚓——”
那根被洛淅紧紧攥在手里的冰棍发出断裂时清脆的响声,吊扇的转动也没能掩盖住它被掰断时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