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99%可可浓度,没有蔗糖和牛奶调味,吃起来苦闷酸涩,几乎难以下咽。
莫昭问:“哪里不好?”
“人不好,靠太太带来的运气……不算本事。”
宁蓁又摸起一块巧克力撕开,想起以前。
有次长假,莫昭要带她去外地旅游。她从小没离开过北城,没亲眼看过海,提前一周就欢欣雀跃收好行李,窝在寝室盼啊盼。
出发那天下雨了。最终,她盼来了男友的爽约。
他说临时忙工作,真的走不开。宁蓁发消息问,你爱我吗。
他反问,你觉得呢。
她面无表情撑起伞,打车去机场。泥泞的路弄脏裙角,行李滑下斜坡,她狂奔着追赶,整个人摔进雨里。
——“蓁蓁,你该懂事了。”
目的地仍然在。她独自出发,坐头等舱,住总统套房。那里有纤尘不染的落地窗,大得足以装下一片海,她忽然感觉到自己的确很幼稚。
她要成长,否则配不上他。
巧克力变成坚硬的碎块,尖角划过口腔。嘎吱嘎吱。宁蓁还在吃,牙齿的摩擦刺透耳膜。
“没想到你现在对巧克力这么狂热。”
“……嗯?”她咀嚼,嘴角黏着碎屑,“我就是……突然想吃。”
莫昭伸臂,想拭掉她唇边碍眼的东西。她难得没有躲避,仿佛回到四年前他最喜欢的,冰冷而乖顺的模样。
指腹轻抚脸颊,宁蓁的身体却一瞬僵直。她太心急,咬破了黏膜,口中顿时涌出一股血腥,再混入浓厚的涩与苦。
扶手箱掀了盖,如同开肠破肚。她没理会,吃痛把剩余的巧克力全吞进去。
“不够么?那里还有。”莫昭似乎觉得她可爱,用遥控器开启储物箱。
戒指盒不见了,他大概换车了吧。
宁蓁双手抓向箱子深处。堆叠的棕黑包装变成火焰,等待着她去扑。
“寺庙义工累吗。”他靠着头枕,慵懒斜睨她漠然的侧脸。
“还好。”
宁蓁埋头回应。巧克力有天然抗氧化剂和黄烷醇,她说服自己继续吃,吃得更多,吃掉所有。
“如果需要帮忙随时叫我。”他说。
“有一起做义工的朋友。”
胃是女巫熬药的坩埚,由着汤勺搅拌。胸口噎疼了,满嘴黏稠的腥苦,她低着头使劲吞咽,咽到眼睛泛红。
“认识两周和认识六年,哪边值得信任?”
他又抛来问句,但不急着要答案。
七块,八块。
她用手背抹一把嘴唇,双眼发热。
快啊,还差最后一块就吃完了……
“喜欢的话,下次我再给你带。”
“不要了。”
手心里全是揉皱的包装袋,有的拿不住,掉在双腿之间。
“明天开始我就讨厌巧克力了。”宁蓁补充一句,“不用送,我想自己走走。”
莫昭眼底流露无奈的笑意,没有阻拦。
车门为她敞开,玫瑰的馥郁香气霎时奔涌四散。外面天更冷,宁蓁的腿僵硬了,一个人慢腾腾踉跄着,等知觉恢复。舌边溃疡磨着牙齿,像用针挑破皮肉。生涩余味唤起对糖分的渴望。她掏出酒精湿巾擦手,回想过去偷偷流了多少眼泪。
“我曾经是爱你的。”
宁蓁不愿承认。
但是为什么,我们最后会变成这样呢。
春风吹过,冬天似的刺骨。她才发觉贴身衣物早已变得潮湿。
要下雨了吧。
她仰头,看见乌云将彼此撞碎。漫长坡道上,一道颀长的影子从天上落下来。
温霖在那里等待,遥远却清晰。
他俯身对沐沐说悄悄话,似乎正在密谋什么。话说够了,他断然甩开手,指示她的方向。
绳子拖在公路上拉长,小狗开始奔跑,浑身载着流动的风的形状。
没有半点犹豫,不偏不倚冲向她。
“沐沐!”
她蹲下,张开双臂迎接。
沐沐懂得减速,但依然撞进宁蓁怀里。胸口刹那间被填满了,柔顺的毛,温热的身体,鲜活跳动的脉搏,宛如劫后余生。
“抱歉!想这孩子来打招呼的,可它自作主张要抱你。”
温霖也跑过来,目光稍显慌乱。
宁蓁摇头表示无碍,仍缩在地上抱着沐沐不想松手。她皮肤很薄,喜怒哀乐却留不下痕迹。
沐沐轻轻嘤咛。
他深沉的黑发垂着,意识到异样。
“……你不开心。”
没有啊,只是吃了太多巧克力,胃酸正在惩罚我。
她原本想这样敷衍,却撞入他的眼睛。澄澈,睫羽纤长,连注视一片叶子都深情。
“有点,因为阴天了。”
半句谎言。
温霖看得出来,却不忍揭穿。
他低身,身形虚拢着她。宁蓁长发松松挽了马尾,露出干净单薄的后颈。他想撑住她的背,对她说可以放心往后倾倒,说很多年过去了我还在牵挂你。
舒展的手掌停到半空,掌纹溶化在风里。
想触碰。
但她像梦,一碰就化为泡影。
天光黯淡如夜。温霖笑里泛着苦涩,蜷起指节,缓缓收回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