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短,花期也短,如果失去杏花的标志,他还能找到观鸟的路吗。
“你的哨子,带了吧?”
莫昭吐露出一个问句。
她的心神霎时被牵掣,拼命拉回逼仄的车里。
“哨子。”她问。
“你以前会吹,”他瞟着后视镜,“能模仿鸟叫的哨子。”
莫昭对恋人曾经的习惯念念不忘:当年她喜欢随身携带,每次他一时兴起,总能在她身上找到。
“我没带来。”宁蓁右手按着口袋里的硬物件,头昏脑涨地说谎。
男人顺势转了方向盘,车身猝然往左偏,眼看着要掉头折返。
“那回去拿吧,在宿舍,还是在家?”
她心脏水淋淋地晃悠,身上渗出冷汗,晕得闭上眼睛以免自己甩出去。
“……不用了,可以现场做一个。”
他识破谎言,低笑着:“待会儿能演示一下吗?”
胃在打颤,一阵阵往上掀。宁蓁捂紧下半张脸,挡住香水气味。
莫昭让她吹鸟哨。
很久以前他也让她吹过。她偶尔答应,更多时候装不熟练,蒙混过关。她不曾提起十年前那个噩梦,甚至连李肃都不知道那天发生的事。为什么她突然不上学了。为什么她一碰竹哨手就发抖。为什么她越来越冷,记忆力越来越差,为什么时而浸在洇湿的水里难以自拔。
“就一下。”
宁蓁忍着胃里泛起的恶心,说。
早晚有一天得重新拾起鸟哨,那不如就趁现在。
现在。
现在她头晕目眩,报复般的负气独自膨胀。姨妈,如果这就是你期望的模样,我做到了。
车子开进深山,这地方之前莫昭带她来过,那天是飘雨的夜,湖光山色郁郁苍苍,藏进蒙昧的雨幕。
宁蓁远离轿车,追着斑驳的树影深呼吸。新鲜空气沁人心脾,干净地冲散了涨在脑内的香水味,逐渐唤醒神志。
“等等。”
莫昭叫住她,绕到身侧抬手整理她耳边凌乱的几缕长发,动作相当熟稔。
手指即将碰触耳廓,她的身体却比意识先一步行动,立刻退后晃开了他的手。
“走吧,”他似乎不以为意,扬了扬下巴,“他们就在那片林子附近。”
宁蓁自己整理了头发,等他走到前面带路。短短几十步,她一直在想什么样的活动需要办在树林里。
这里像一座巨大的森林公园,山峦连绵不断,高大林木释放着清爽丰沛的自然气息。走着走着,层层叠叠的苍翠突然被长枪短炮截断了。一群人五颜六色围在林缘,架设三脚架和独脚架,十来台沉重的相机加装超长焦镜头,齐刷刷抬起枪口对准树梢。
宁蓁静静扫视一遍,大约十五六人,除了相机后头分配拍照的,余下三男三女立在旁边闲谈。
“今天莫总姗姗来迟啊,不会是不情愿吧?”
人群中最先开口的是名男人,高个子,头发稍长,穿着简单的衬衫西裤,版型却像是量身打造的。
“成总说笑了,我刚才去接了个朋友。”
莫昭微笑面对那人风趣的口吻。宁蓁跟着走近了,观察他。
“哦?新朋友。”
成总迈步迎接,主动朝她伸出右手。和莫昭那种周正的脸不一样,他五官像刀刻似的浓重,组合在一起略显妖异。
“我是莫总的发小,成理,完成的成,理性的理。”
宁蓁看着那只手。
以前怎么没听说过他有个发小?
他们明明应该互为商业劲敌……
“你好。”她握了上去,不打算对陌生人透露自己的姓名。
成理弯起眼睛笑了笑。她想起出现在沙尘天的那位旗袍女士,他们两人是一对恩爱夫妻,在莫昭口中,慕容带来的运势足以让成理在北城圈子站稳脚跟。
但是,好奇怪。诡异的微妙感让宁蓁稍稍蹙眉,可一时间捉不住什么蛛丝马迹。
成理握了五秒才放开。隔着两人远的地方,一道尖嫩的女声忽然喊道:
“我拍到了!张董您看!”
电子快门声不如机械的干脆,此刻却像暴雨般杀气腾腾地泼下来。
宁蓁才反应过来他们究竟在拍什么。
“好啊,这张清楚!”
说话的是员工敬重的“张董”,声音苍老,但中气十足。
“你看看,多像咱们的国画,山水花鸟图。”
她不出声,沉默地望向那个老人。他大概过了古稀之年,鸭舌帽压着白花花的发,一具慈眉善目的脸,言语间却宛如电闪雷鸣,轰隆隆地响着,引人惊呼。
“是呀!真有意境啊!张董真是好眼光!”三脚架后的女生极力附和。
成理走过去,挤到相机屏幕前,饶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