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的。”宁蓁蜷起身子蹲在地上,下巴抵着膝盖。
“当作谢礼吧,如果你不想要可以卖了,要么就留在这儿。”
莫昭把袋子拎到她眼前。宁蓁猜测里面是昂贵的鞋子或包,但提不起半点兴趣。
奢侈品,玫瑰,都是他以前爱当作礼物的东西。
“……我想从这里跳下去。”她说。
崖下绿得阴湿,森然的叶脉仿佛能捻出水来。
“嗯,跳吧。”
莫昭余光扫着她,指尖夹烟,啪的一声拨开打火机。
“我接着你。”
*
回寺后,宁蓁关了寮房的门,反复洗手。
房间朝阴面,颤抖的阳光被隔在窗棂之外。她忽然有了灵感,掀开笔记本电脑创作一个叫做《捏黄油》的故事。
一觉醒来,主人公的双手莫名拷上没有锁孔的手铐。她到处求助,竟发现世界上只有自己能看见这副枷锁。日子川流不息,洗刷着她自由的信念。某天主人公独自来到一间自助餐厅,夹紧两条胳膊歪歪扭扭取菜。她盛了一碟黄油,在手心捏化,幻想光滑的触感能让自己舒服些。
一直在默默观看侍者走过来教育她:“女士,黄油不是这么吃的。”
她当即歇斯底里叫喊:不要管我了行吗。眼泪喷涌而出,淹没了餐厅,淹没整座城市,淹没地球。
宁蓁坐在陈旧的木桌前疯狂地写,拼命克制几度分散的心神。
一个半小时后,窗外日光渐渐沉没。她活动着麻木的手指,终于离开座椅。
莫昭向义工组长借用她一下午,剩下的时间理应由她自己掌控。穿越走廊,院子里零零散散几名香客,家长带孩子来郊游踏青,手里拿了折叠凳和精致的营地灯。
找不到沐沐,也找不到小唯。她在古槐下听头顶的柳莺鸣唱。小孩子不过五六岁,一个女孩,一个男孩,安静地盯着香炉上升起的白烟。
“妈妈,我们明天还能来玩吗?”
“明天你们两个都得上课啦,你学围棋,姐姐学舞蹈。”
“可是可是,围棋也太无聊了呀。”
舞蹈课外班。
宁蓁想起,自己也曾经学过一小段跳舞。但是后来……
“姐姐!”
在她走神的间隙,温霖回来了。他肩膀落了片细叶,身上散发着纯净的青草气味,看起来比出发时开心。
夕阳染红半边天际。恰好那时安唯也牵着沐沐出现在庭院角落。快到整点,寺里该敲钟了。
“今天光线绝佳,你看我拍的这只。”
温霖翻转相机的朝向,在他背后,孩子们跑动起来,兴奋地你追我赶。
“可爱吧,这是什么鸟?”他问。
屏幕里有只黑白相间的鸟,长相聪明机敏,配色像传统的边境牧羊犬。
宁蓁恍惚片刻,说:“是白鹡鸰。”
“那这只呢?”
他适合拿刀剑的手不断按动按键,取景屏里一张张照片流动,停留。
那只通体灰色,脖子上有细密的黑白条纹,身体像鸽子,但体形偏大,窝在枝头显得威严肃穆。
与珠颈斑鸠极其相似,区别在于覆羽和颈部的羽毛,一般人肉眼很难分辨。
宁蓁脑海中闪烁着盘佛珠的老人的话。
“……你也想考我?”
语气冷得像冰。
她大概平时也这副模样,温霖却忽然怔住。
“不是……”
他扯动唇角想笑着回答,但失败了。长睫毛颤动几下,连带着目光一并晃漾,茫然地失去了落点,瞥向旁边。
“我不敢。”
他原本想借这张照片告诉她刚才发生了什么。
临近落日,林间传来猫头鹰的叫声。听说鸮类在野生种群中难得一见,他就循着声音追了好远,最后追到两只卧在高枝的灰鸽子,用手机app识图辨鸟,结果居然是山斑鸠。可恶,被骗了。原来斑鸠的叫声听起来这么悠远,原来电影和电视剧里常用的夜景音效根本不是猫头鹰的。
他只是,想和她分享这些。
沉默在他们之间拉长,直到寺里开始撞钟。
一下。
两下。
沐沐被钟声赶到主人身边。温霖一言不发抓过牵引绳,风似的在血色夕阳里消散。
安唯察觉他倔强的力道,问:“怎么还闹脾气了呢。”
“……”
*
太阳下山了,客人们要归家去。
温霖牵着沐沐回到车子里。他们还太年轻,他也是,抚慰犬也是。沐沐坐立在副驾驶座位上看着他,这次,空气里的气味让它迷惑不解。
他右臂横在方向盘上,卸下全身的力气伏在上面,发梢遮住眼,一动不动。
那个男人是她的初恋,而且仍然藕断丝连。他突然沦落得进退两难,摆不正自己的位置,因为这件事郁郁寡欢。后来他进了山,听着鸟鸣又给自己哄好了。那么久了,重逢已经是奇迹,如今就算被骂绿茶男小三也无所谓。
对,他都无所谓。
可是为什么你不记得。
温霖视线模糊,一朝意气被她冷淡的质疑撞得水汪汪。
为什么你认识那么多鸟,却认不出我。
山间落日熊熊燃烧。他胸口一阵缓一阵紧,喘息着低语。
“别折磨我了,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