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想多少有些影响,如果家庭成员位置空缺的话,可能学生想要通过别的方式弥补……”
他说得相当委婉,接着后半句:这方面尤其体现在年龄差上。
空气消沉。
她抿了下唇,眼睛跟着老师手里不断移动的碳素笔。
“希望您回去以后对孩子多加引导。”他把本子转过来,“这是今天的谈话记录,帮我签个名吧。”
满篇草书,右下角留出空隙。
宁蓁蹙眉,接过笔。这种书面记录不应该留下我的名字,但……
如今请家长还多了签字环节吗?
要编个假的才行,可等到思绪运转起来,她已经下意识完成了签名。
老师收回笔记本,合上。先前他只顾着埋头写,此刻第一次抬眼,与她对视。
“你,不是方善善的姐姐吧。”
被发现了。
只凭姓名……?
宁蓁故作镇定,问:“为什么。”
想不到对方叹了口气,反而笑了。
“有没有可能严格来说你和我才是亲戚。”
“亲戚,”她诧异地指向自己,“我们?”
“之前在学校里碰见我就觉得眼熟,这回看到名字终于确定了。我们不是见过吗?小宇过十岁生日的时候。”
“小宇”。
她想起有个男孩曾经乖乖坐在茶几旁,吃着大白兔奶糖看她补暑假作业。
那是姨妈的儿子,她的外甥。十岁那年,他幸运地拥有一场盛大的生日派对。
“我是小宇的堂哥,那年我要高考,你读高一。”
突如其来的转折。
“高中的事情,我印象都很模糊……”宁蓁怔怔地撩了下头发,“你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
“因为‘宁蓁’这个名字不算常见吧,有的人把‘蓁’念成‘秦’。”
“嗯……好像是。”
“说到名字,我叫王深,深邃的深。”对方重新做了自我介绍,“小宇妈妈最近怎么样?”
那次生日派对后没过多久,李肃就离婚了。姨夫带着表弟去了国外定居,他们当初闹得沸沸扬扬,男方免收的抚养费竟成为两人最后的体面。
“她还好……”宁蓁默默回避,反问道,“小宇呢?”
“也不错啊,听说在英国读商科。哎,你以前就在二中上学吧,怪不得知道文学活动室。”
卸下了年级主任的厚重外衣,他肉眼可见轻松不少。
广播传来欢快葱茏的小提琴协奏曲,《四季·春》第一乐章。下课铃没变,她才察觉已经过去了一节课时间。
“我得回去改卷子喽,下午要用。”王深看了看表。
没理由再在社团教室待下去。走出教学楼,手机恰好递来新消息。
L.:「如果去露营,准备什么食物好?」
「咖喱饭」
宁蓁想了三秒,收起手机。
十分钟课间太短,与校园的宽广不成正比。小道变清净了,路上人影屈指可数。
“你可别小看那女孩。”
应该为假扮方善善家长的事道歉。但现在她的角色已然发生转变,意外经由曾经的表亲关系与年级主任连接起来。
“嗯?”
“那孩子太聪明,我感觉啊,她挺懂得让周围的人替自己办事。”
宁蓁不是想不到这一点。或许示弱只是一种手段,善善因为悔过大哭一场,却也期待着以泪水引起同情。
我被利用了么。
那些眼泪里有多少真心呢。
树影斑驳,上课铃在校内回荡。
“故意搬来救兵敷衍,学生在对你挑衅啊。”
年轻的教师冷不丁被她面无表情地开了个玩笑。
“我……”王深硬生生把脏话憋回去,“唉,算啦,今天来的不是真家长,我还松了一口气。”
“是吗。”
“处理不好要丢饭碗的……你不知道,刚转来二中我就得当年级主任,说要锻炼新人,每天除了备课教课还有一堆破事,搞得焦头烂额,结果班上顶尖的好学生还给我埋颗雷……”
宁蓁似乎理解了他在办公室里忙到旁若无人的状态。正考虑要说什么,忽然见两名蓝色校服的学生越走越近。
“你们!上课时间,怎么还在外面晃悠。”年级主任语调大变。
两个都是男生,不高不矮,衣服有星星标志。
“老师,我陪他去、去医务室来着。”
“对对!”
他们表面笑嘻嘻的,一唱一和,手都缩在袖子里。
“别嬉皮笑脸,”王深盯紧他俩手上动作,“藏着什么东西,拿出来。”
“老师您看错啦,没东西!”男学生狡辩道。
但宁蓁看见了。“烟盒。”
“得去趟初中部啊。”他一副遏制住勃然大怒的威严模样。
“老师,别呀,我错了还不行吗……”
王深和她打过招呼,带着两个哀嚎的初中生走了。
好辛苦啊。
宁蓁感慨着。
他是教师,记得住有过一面之缘的人。校园景色一成不变,微风、银杏、枫杨,我能想起来的却仅有破碎的只言片语。
唯一的进展——以后不用再通过方善善进入学校。
离开时她走了侧门。阳光正盛,划过门卫室的玻璃,她追着光线朝里面瞥了一眼。大爷正在喝茶,桌上依旧堆着学生快递,淡粉色毛绒玩偶坐立在狭窄的拐角。
鼻子很长,耳朵很小。
她停在原地。
梦中的……大食蚁兽。
一模一样。
梦境与现实交错着缠住脚踝,脑海中涌入一股缥缈的虚幻感。
那时手机又响了,宁蓁机械地解开锁屏。
「来露营吧,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