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发现他消失了,和早上做的梦一样。
再回头,视线重新沿着阶梯一层层攀上去。初中生独自站在台阶起始处,不愿意下楼,好像正一个人生着闷气。
又怎么了?
宁蓁丧失了一部分耐心。刚才一言不发,现在又钉在原地,玩闹也该结束了吧,你还想去哪儿?为什么就不肯乖乖下来……
他背对夕阳的方向,深黑短发融入暮色。
她等着,目光抛向远处,道路宽阔,车辆川流不息。漫长的阶梯横亘在两人之间,僵持在那里。分秒点滴流逝,猛然间,她意识到为什么那名少年让她觉得熟悉。
他是一块固执的石头。像小宇,更像自己。
她深深叹气,迈上去,原路返回。
——“为什么……”
——“对不起。”
他们同时开口。还差五六级台阶,初中生仍站在高处,她不得不予以仰视。
“对不起。”
他又低头说了一遍,怕学姐听不清。校服拉链掉到一半,露出里面纯黑的短袖,他身上有很多深沉的黑色,包括长度超出校规的短发。
“为什么?”
他们似乎没准备好,各自重复着既定的台词。
少年犹豫片刻:“……我不能走楼梯,膝盖很痛。”
“你受伤了?”
“没有。”
“……生病吗?”她变得谨慎。
“不是。”
“那……”
宁蓁思索着答案,以前她经历过类似的疼痛,最严重时也下不了台阶,不过那已经是小学五六年级的事了。
她推测道:“生长痛?”
他说:“应该吧。”
在学不会坦率的十五岁,“应该”的意思等同于“是”。
她有过一瞬怀疑。他们今天没少上下楼梯,只是不像下沉广场这么长,难道他先前一直都在默默忍耐。
这么想来,该道歉的是她才对。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宁蓁慢慢走上去,弥补最后几阶距离,回到他身边。
“十几岁还在经历生长痛啊,”她委婉表达着安慰,“辛苦了。”
一整天,少年都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不在乎缺席的课,不在乎请她吃饭,不在乎娃娃机的胜利。确实,他真的太辛苦了,此刻尽力隐瞒的东西终于要溢出来,再也藏不住。
“幸好我还会痛。”
晚风拂面,干燥而凉爽,吹得夕阳落下来映在他脸上。
她不可思议:“你竟然喜欢痛。”
“谁喜欢啊,”他别开视线,话音变得有点含糊,“因为我想长高。”
那时,宁蓁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少年的名字,不知道他是舞蹈生,不知道他脑海中难以抹去的一幕是继父带来的哥哥在篮球场边对她表示关心。那个人身形高大,肩膀完完全全覆盖住她,他好不甘心,忍不住置换现实,想象那道身影是他自己。
如果再长高一些就好了。
再高一些,就可以……
心脏猛烈得快要冲破胸口,那句话对他而言已经是隐晦的告白。师姐不可能听懂的,他觉得委屈,又心惊胆战,害怕被她彻底看清。
如今一级台阶也不差。明明这么近了,可是我到底怎么做才能真正靠近你呢。
他鼻尖酸涩,眼前渐渐模糊起来。
宁蓁察觉到少年的耳朵红透了。
她以为身高是他难以启齿的执念,虽然在她看来他根本不需要那么执着。青春期时刻都在蜕变,昨日压垮他们的东西,到了明天也许只是一缕轻烟。
“那今晚早点睡。”
话说得太亲昵,好像他们很熟似的。她立即改口道:“我的意思是,多睡觉才能长高。”
他眨眨眼,以极小的幅度点了点头。
宁蓁环顾四周,确定了线路。初中生仍然僵在那儿,她下意识揪住他的校服袖子,往反方向走。
“……绕远了。”一瞬间,他像只被牵紧的小狗。
“当然要绕远才能避开楼梯。”说完,她松了手。
云影沉没,夜幕悄然降临,燃烧在他侧脸的夕阳慢慢消退。路还很长,两人并肩前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你的头发不会被老师点名吗。”
“她不管。”
“特立独行啊。”
“因为……”
“因为什么?”
“算了,没什么。”
……
秋风送他们回到公交车站。那天回程路上摇摇晃晃,她有点晕车,又闭了眼,任由窗外辉煌的街景飞速流逝。
直到下车他们都没有交换姓名,少年更没有主动提起这回事。半梦半醒间,她想,北城二中很大,和初中生一起流浪不算高中生眼里的“好事”……
但是再在学校里遇见,我会和你主动挥手的。
当然前提是悦悦不在身边,同班同学也不在。
希望那时候你已经摆脱疼痛了。
下次,要记得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