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回府时,天已黑得差不多了。
崖洪生得黑,夜晚更不易被察觉。他一路跟在闵碧诗身后,府里下人竟都没发现的。
玉樵正在屋顶上捉蝉,看见他们进来后不禁纳罕∶“咦,哪来的蛮鬼?”
赫连袭在下面冲他招手。
“来了,爷。”玉樵应了声,翻身跳下屋顶。
“好全了?”赫连袭上下扫他一眼,“腿不疼了?”
“还有些疼呢。”玉樵抠抠耳朵,“不过能跑了,也能跳。”
“悠着点。”赫连袭看他一眼,指指崖洪,“给他找间房住下,还有,再给他找身衣裳,成天光着像什么样。”
为了方便昆仑奴奔跑,主人一般不会给他们穿上衣,只着一条羊皮短裤,这使得他们与大梁人更加格格不入。
玉樵迟疑着点头,看看赫连袭,又看看闵碧诗。
“怎么。”赫连袭说,“你还有事?”
玉樵赶紧摇头,“没了没了。”
说完就带着崖洪朝后院走。
上次玉樵把闵碧诗弄丢以后,赫连袭就把他关进柴房,那会儿他腿伤还没好呢。
虎杖来替玉樵求情,赫连袭却说,夏日闷热,柴房四面通风,有助于伤口愈合,硬是让他在柴房里躺足了一个月。
玉樵敢怒不敢言,心里正怕赫连袭怕得紧,哪敢跟他当面提问题。
刚转了弯,迎面就遇上苏叶。
苏叶看见他便奇道∶“哪来的昆仑奴?”
“爷带回来的。”玉樵说,“让我给他安排个住处呢。”
“你等会。”苏叶按住他,转头打量起崖洪。
京中豢养昆仑奴的权贵的确不少,但永宜公主却不许赫连袭养。
昆仑奴价格昂贵,带出去太过高调,且易滋骄奢淫逸之风。
赫连袭往日与太子党厮混,习得一身纨绔无赖之气,可惜他老子娘远在辽东,巴掌扇不到京都,否则永宜定得狠狠揍他一顿。
永宜怕贵族间的攀比习气会毁了赫连袭,所以除了御赐之物,其他贵重物件是坚决不许赫连袭碰的。
可现在,赫连袭却突然带回一个昆仑奴,苏叶该如何向辽东交代?
“这个……”苏叶斟酌着用词,“昆仑奴是谁要买的?”
他问的是“谁要买”,而不是“谁买的”。
苏叶的意思很明确了,但玉樵却没听懂。
他挠挠头,说∶“方才二爷和闵公子一起回来的,身后就跟着他……他有名字呢,我听闵公子叫他‘崖洪’。”
“是那闵四要买的?”苏叶皱起眉。
玉樵缩了下脖子,摇摇头,“……我不知道。”
苏叶是世子身边的人,比他们所有人都年长,也更有威望,他可以直呼“闵四”,玉樵却不能。
玉樵一想起赫连袭扫视他的眼神,就吓得要死。
“叶哥……那个,你要告诉家里吗?”玉樵贼眉鼠眼地,“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说完带着崖洪头也不回地跑了。
苏叶看着玉樵跑走的方向,又朝赫连袭住的东边院子眺望,不由得面色凝重。
他想起闵碧诗那张脸就头痛。
一个男人,怎么能生成那副样子,分明就是照着祸国殃民长的。
闵碧诗脾性冷淡,对谁都爱搭不理,骨子里都透着冷,偶尔又会显露出适宜的温和,偏偏赫连袭就吃他这套。
这种人待在府里就是灾祸。
不过世子马上就要入京,苏叶暗想,得寻得个机会将此事说与世子。
*
闵碧诗坐在弥勒榻上翻着书,铜盏里的灯芯偶尔发出“哔剥”脆响。
屏风后的水声哗哗,不一会儿,赫连袭踩着湿漉漉的脚“咕叽咕叽”地出来了。
“看什么呢,这么专心?”赫连袭赤着上身,一边擦着发,一边朝后看他。
纸页翻动声响起,闵碧诗没说话。
赫连袭等了一阵,见他还是不说话,于是径直走过去,拽出他面前那本书。
“辽东堪舆水文图。”赫连袭说,“你看这个?”
闵碧诗眯起眼睛,看着他发丝上的水珠一滴滴落在书册上。
他忍了忍,终是没忍住,说∶“湿了。”
赫连袭歪了歪头,像他养的那只傻鸟,问∶“什么?”
闵碧诗看看他手里,说∶“书,湿了。”
赫连袭轻哼一声,“湿了就湿了。”
他在闵碧诗身边坐下,问∶“能看懂吗?”
闵碧诗没理会他,拿过他手里的白巾擦着书册上的水,很爱惜的样子。
赫连袭觉得这人总是这样古怪,对人冷冷淡淡,对书倒是格外好。
闵碧诗卧榻养病这些日子没干别的,除了喝药就是看书,有时捧着一本书能一直看到天黑。
赫连袭觉得他这样耗神,才养起来的精气神就这么耗没了,病更难好,所以总会在夜深之后抢走书,强逼着他睡觉。
“自己看多没劲,来,二爷讲给你听。”
一提辽东,赫连袭就来兴趣了。
他把图册完全铺开,拿来镇纸压好,握着闵碧诗的手,点住图上一个赤色圆点。
“这是辽东郡,辽东牙城所在。”赫连袭朝下划出三道,“下面三条都是凌河,辽东一带的主河道,我和你讲过,我的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