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阵下课铃声打破了寂静，宋之妍迈着气急败坏的步伐走了进来。

“主任，去年日语班那个年级第一的学生，又请长假了。”宋之妍一边放下手中的教案和教材，一边对林知韫说。

林知韫放下钢笔抬头：“具体情况？”

“教育局批岗延迟期间，我们外聘的日语老师只签了半年合同。这学生从去年开始就频繁缺课，每次上完日语晚课就会情绪失控，最少要休学两周。”宋之妍翻开考勤记录，“心理辅导室去年做过评估，学生有轻度抑郁倾向，但家长坚持认为身体健康最重要。”

林知韫用红笔在会议纪要上标注：“明早与政教处协商解决方案。另外通知青年教师会议改到本周五下午，重点讨论师生关系边界问题。”

“其实老师也没有过错……”宋之妍欲言又止。

“学生容易对教师产生非理性依恋，这是教育工作者必须警惕的风险点。”林知韫将档案袋归档，“教师不仅要教书育人，更要守住职业伦理底线。下周开始，所有班级都要开展师生交往规范培训。”

“好的主任，那我先去吃饭去了。”宋之妍打开微信，想也不用想，脚步雀跃地去走了出去，一定是去找于刚刚了。

陶念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沙发皮革，细密的刺痛从指尖蔓到心脏，她感觉自己正在经受一场凌迟。

是啊，林知韫，你最知礼节懂分寸，你最坚守职业伦理底线，这世界千千万万的人，都可以被你喜欢，唯独曾是你学生的我，不可以。

还回来做什么？放弃吧陶念，你的一厢情愿还不够吗？你的自取屈辱还不够吗？

原来这七年，还在原地踏步啊。

她还是要相亲，还是要结婚，还是对你的真心不屑一顾。

何必呢。

七年前那个黄昏突然涌现在眼前——

“听说林老师这次相的是海归工程师呢，父亲是教师发展学院的党委书记，母亲是医药代表。”

“人家连婚房都备好了，就在滨河壹号。”

教师休息室的八卦又乘着风飘向了办公室。

林知韫不是那种很受学生欢迎的老师，二十一中的年轻教师很多，多半都比较有亲和力，或者能跟学生打成一片，只有林知韫，总是一脸严肃的样子，即使是靠近她，也会感受到她身上有一种天然的疏离感。就好像是个被设置好了精密程序、按部就班运行的机器人。学生敬重她，但是也怕她、不愿靠近她。

除了陶念。

所有人都说林老师像台精密仪器：晨读抽查永远停在第七排，作文批改误差不超过三分钟，就连拒绝男教师邀约的说辞都如同模板一般。

只有陶念见过仪器漏电的瞬间。

她还记得那个雨天，林知韫撑伞寻来时，伞骨上积的雨水正顺着伞柄往下淌，在地面洇开深色的花。周记本批注栏的鸢尾花简笔画，课间操时故意落在她课桌上的《小王子》，还有阑尾炎发作那夜，林知韫的手掌覆住她眼睛时，睫毛扫过掌心的战栗。以及，那些被蓝墨水修改过的周记评语里，藏着这台精密仪器程序错乱时的杂音。

她感受过林知韫为数不多的耐心和温柔，甚至见到过她的失意与孤独，比起其他人，她总觉得自己眼中的林知韫更加真实，更加鲜活。

她忽然读懂木心的《五岛晚邮》：你尚未出现时，我的生命平静，轩昂阔步行走，动辄料事如神。如今惶乱，怯弱，像冰融的春水，一流就流向你，又不知你在何处[1]。

她克制自己想找林知韫的冲动，忍了又忍。

那些刻意绕开语文组的清晨，那些假装路过天台的黄昏，都是她尚未抵达三角洲的支流在迂回。

下过几场春雨后的四月，陶念又一次忍不住地来到了天台。转身的刹那，她看到林知韫倚着蓄水池吞云吐雾，落日的余晖将她指间香烟的火星映得明明灭灭。陶念的帆布鞋碾过满地枯叶，看到了林知韫藏在镜片后的惊惶。

尼古丁的气味不好闻，陶念也不喜欢，每次在密闭环境里闻到烟味都会让她咳嗽好一阵。可是，吸烟的林知韫，她却怎么也讨厌不起来，总觉得与课堂上挥斥方遒的她，是不一样的气质，但同样的，是吸引她的，是让她移不开眼的。甚至连身上夹着烟草的薄荷味，她都喜欢。

原来，喜欢一个人，真的会打破自己长久以来维持的习惯和想法。

“恭喜你啊。”陶念走到水泥护栏旁边，此刻林知韫颤抖的睫毛，在烟雾中徒劳地扑腾。“听说滨河壹号的学区房不错。”陶念挤出一抹苦涩的笑，指甲掐进了掌心。

林知韫微微一笑，回应道：“谢谢。”

陶念接着说：“都快结婚了，把烟戒了吧。这对身体不好，对将来的孩子也不好。”

林知韫轻轻点头，“好，我会考虑的。”

陶念忽然觉得，眼前的林知韫已经不再是她曾经认识的那个充满朝气、永远乐观积极面对生活的女孩了。比起林知韫即将步入婚姻的殿堂，陶念更难过的是，她看到的是一个失去了生命力的林知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