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韫没有回答,她将药盒攥紧在掌心,直到铝箔划破皮肤的刺痛传来。她不会撒谎,这确实是她连夜托了那人的母亲,从莫斯科空运来的。她一向冷静体面,如此大晚上不顾一切地去求人,还是头一遭。
白炽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墙上,与窗外梧桐树的枝桠重叠。她望着玻璃窗中自己略显疲惫的容颜,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那个孩子时,她眼里的倔强与孤独。那一刻,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心底响起,让她无法忽视。
即便此刻她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即便几日后需要她组织的会议还未完善,即便身为教师不该和学生走得太近——可那些理智的条框,此刻在她心中不堪一击。
她望着药盒上的俄文标签,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稍显陌生的字母,内心涌动着连她自己都理不清的情绪。那些教案、课堂、学生,一切都抵不过那个孩子发烧时微颤的睫毛,与虚弱的咳嗽声。
有些情感,如同春雨般无声浸润,早已在心底扎根,无法剔除。她深吸一口气,将药盒小心地放在案头。
陶念盯着床头柜上的药盒,铝箔折痕刺得掌心发疼。当林知韫的指尖贴上她手腕时,那抹雪松混着消毒水的气息倏然靠近。
林知韫转身倒了一杯温水,抓住她手腕,体温从指尖渗进来。铝箔包装被撕开时发出脆响,她的声音裹在温热的呼吸里,“这药不苦。”
陶念想起那个暴雨夜。林知韫带着伞走进值班室送她回家,她的白衬衫下摆还在往下滴水,发尾扫过她手背时带着潮湿的凉意,她笑着说她大学的时候也不喜欢体测。此刻药片悬在两人之间,像一道无法跨越的银河。
退烧药悬在视线中央,铝箔边缘的倒刺勾住一缕头发。
林知韫捏着退烧药往陶念嘴边递,药片边缘还沾着她身上的雪松味,此刻那片凉意却化作滚烫,林知韫掌心贴着后颈的皮肤,指腹摩挲着昨夜被她攥得发皱的衣领。掌心的覆上对方滚烫的皮肤,低低的、温柔的鼻音靠近陶念的耳际:“乖,把药吃了。”
陶念看到林知韫这副模样,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她别过头去,倔倔地说,“我不吃。”
“别闹。”林知韫的手掌扣住她后脑,拇指抹过发烫的眼皮。药片终于塞进嘴里,陶念尝到一丝类似雨后操场青草的涩,混着林知韫袖口淡淡的香气味。
人发烧的时候,脑子混混沌沌的,嗅觉和触觉却异常灵敏。
陶念的心跳骤然加速,不知是发烧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两颊烫极了。
“你先休息,我就在这里,有什么不舒服随时叫我。”林知韫掖了掖被角,羽绒被蹭过陶念发烫的耳垂。
陶念望了林知韫一眼,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林知韫坐在床边,怕她再把被子推开,双臂搭在了陶念的被上,定好了闹钟,每隔四个小时就测一下陶念的体温,如没降温,就继续给她服退烧药。
凌晨三点十七分,林知韫第无数次去探陶念的额温,指尖突然被抓住,像抓住浮木的溺水者。陶念的瞳孔在昏暗中泛着水光:“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能不能……”
“再等等……”
陶念喉咙里滚着沉闷的痰音,烧得通红的脸颊蹭过林知韫手背。她半梦半醒间松开手,碎发垂落遮住眉眼,却把“等”字拖成长长的尾音,未尽的话语化作滚烫的鼻息,扑在林知韫手腕跳动的脉搏上。
窗外梧桐枝桠轻摇,将最后一片枯叶抖落在窗台。林知韫轻轻抽出被攥得发红的手腕,掌心还印着陶念浅浅的指痕。她把指尖按在那道红痕上,冰凉触感让呼吸凝滞了一瞬。
陶念睡得不踏实,迷迷糊糊说了很多胡话。
断断续续地,林知韫也没有完全听清。
一早醒来,林知韫就已经在厨房里忙碌起来。晨光刚漫过窗台,砂锅与铁勺的轻碰声便在寂静中格外清晰。陶念静静地走到她身后,脚步轻盈,仿佛不想打扰到林知韫的节奏。林知韫将平底锅转了半圈,荷包蛋在滋滋声中泛起金边,蛋液与铁锅相融的香气裹着晨风拂过后颈。
她迅速地测了陶念的体温,38.2度,虽然还是有些发烧,但比起昨天已经好了很多,她长舒一口气,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快吃早饭吧,一会儿我送你去考试,今天会堵车,所以要早点出发。”说罢,端上来几个盘子。她摆盘时特意让香肠弯成微笑的弧度,两个溏心蛋靠得极近,金黄的蛋液拉丝缠住边缘。
“这是要召唤满分的咒语?”陶念用叉尖戳破颤巍巍的蛋黄,鎏金般的汁液漫过餐盘上釉裂的青花。
“我平时早上可不怎么做饭,今天是考生特权。”林知韫摘眼镜擦拭的指尖顿了顿,“不要小看心理暗示的力量。”
“林知韫,我成年了,不是小朋友。”陶念有些无奈,虽然她为林知韫为她的用心而有些开心,但是,她不喜欢林知韫拿她当小孩子。
“好好好,知道了,但是你真的要考一百分哦。”林知韫微笑着回应。
“你是高中班主任,不是幼师哦。”陶念撇了撇嘴。
“老师,”陶念晃了晃喝空的牛奶杯,心底忽然泛起涟漪,“下次能给我煎个心形的蛋吗?”
“好。”林知韫点头,恍惚中仿佛听见了盛夏的蝉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