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发生得太快，沈行之只记得自己飞快挣脱少年的桎梏，抓起眼镜碎片就跑，连一句“谢谢”都忘了留下。

他以为他们的故事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那之后沈行之用胶带裹好了那个破眼镜架，照常生活，除了偶尔会在课堂上走神想起那晚和那个少年。

不过，最近走神的频率好像有些太高了。

沈行之放下抄板书的手，叹了口气。

课堂早已结束，其他同学都走光了，只有他因为上课走神没来得及抄完板书而留了下来，直到现在才结束。

希望不要误了打工的时间。

沈行之刚要抬手合上笔记，一道柔和的阴影便落在他将干未干的字迹上。

“学长，一会有空吗？”

沈行之不出所料地又跑了，幸而对方并没有追上来。

到底干嘛要跑？让他给自己赔一个全新的眼镜不是很好吗？

打工结束的路上，沈行之一边啃着临期面包一边问自己，面包体很干，一入口就吸干了整个口腔，沈行之伸伸脖子，费劲地把面团咽下去。

“学长。”

看着不远处笑意灿烂的少年，沈行之喉头一哽。

这一次他没跑掉。

手腕被攥着，少年的视线落在脸上，躲无可躲。沈行之觉得难堪，他怕少年从裹了又裹的镜架里、从劣质临期的面包上、从他畏怯局促的神色中看穿他的窘迫。

“幸好你还没有配新眼镜。”

少年笑起来，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沈行之猛抬起头，眼神怔愕。

“上车。”

少年不知何时松开了他的手，正拍着一辆自行车后座，示意他赶紧上去。

“上车干什么……”

“配眼镜啊！”

“可是——唔！”

少年不由分说地将他拉上座位，自行车飞快蹬起来，流动的空气构成了风。风里，少年语气欢畅：

“我叫江嶷，你叫什么？”

“……”

“沈行之？好听！”

“……”

“你放心，我不会把你拐走的。”

可、可是！

沈行之瞪着眼睛。

可前面就是死胡同啊，哪家眼镜店开在这鬼气比人气还重的小巷子里啊？

刺啦——

江嶷一个神龙摆尾，将自行车横停下来。

“你往里走。”

“往里？”沈行之抖着嗓子。

心脏狂跳个不停，像是下一秒就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声音和手一起抖，身后忽而传来金属撞击的声音。

“我真的没钱！”

沈行之眼一闭，高举着双手转过身。

模糊的光影里却传来声轻笑。

沈行之试探着睁开眼。

“原来你能大声说话呀，学长。”

江嶷笑眯眯地将打开的盒饭塞到沈行之手里，“先吃饭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在傍晚日落的霞光里，沈行之看到江嶷紧张地抿抿唇，直觉告诉沈行之如果他拒绝了江嶷，对方大概会像只被忽略了肚皮的小狗一样失落。

然而在沈行之答应下来之前，他的肚子便率先给出了答复。

少年失笑，沈行之的脸霎时烧得通红。

眼镜店里。

“就这个吧。”

沈行之指指展示柜里最便宜的黑框镜架。

“可以配个好点的嘛”，江嶷啪得拍出一摞皱巴巴的纸币，大手一挥，“放心，我不缺钱。”

“诶哟，小伙子对女朋友真好。”

眼镜店老板啧啧称赞起来。

沈行之却觉得难堪，因为这张长得像女孩的脸，他从小没少受欺负。

“老板，您这生意好得都没空给自己配眼镜了吧。”

听江嶷这么一打趣，老板也终于反应过来，连连直呼：“诶呀呀，瞧我这眼睛，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

“主要还是学长的脸太完美了”，江嶷笑着打圆场，又大大方方承认，“而且我有喜欢的人啦。”

沈行之看向江嶷。

他说不出自己此刻的感觉。

“就这个吧。”

他捏紧手中的黑框眼镜，

“我喜欢这个。”

记忆飘得太远，沈行之定定神，重新对上陈酽不屑的视线：“你和江嶷在一起只会毁了他。”

“毁了他？”陈酽扑哧一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怎么会呢，我只是爱他，怎么会毁了他？”

“陈酽。”

这是沈行之第一次喊他的名字，语气分明平淡，陈酽却从中咀嚼出了几分恨的意味。

“别忘了你父亲。”

陈酽的脸霎时难看起来。

“在我们行业里，陈这个姓氏的名声已经差不多被你父亲挥霍干净了，你就老老实实地卖你的画，离江嶷远一点。”

陈酽是老赖的儿子。

虽然陈酽可能是这个世界最恨那个老头的人，但他无法改变事实，他是那个老头唯一的婚生子，他身体流着那个老头恬不知耻的血。

门外传来轻声交谈，厚厚的办公室门隔音良好，陈酽却还是率先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他忽而笑开了。

“沈总，就算我会毁了他，那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你也不看看你为他苦心规划的这些东西，他在乎吗？”

交谈声近了，陈酽看到沈行之偏偏头，似乎在分辨。

陈酽突然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眼眶霎时蓄满了泪水，带着哭腔的嗓音崩溃大喊：“你为什么非要提我爸呢？你明知我不想听，你为什么非要提呢？”

办公室门被推开。

江嶷无措地看着屋中两人：

“沈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