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嶷实在是僵硬得太久了,久到连陈酽都注意到了他的反常。
脸颊被托起,带着薄茧的指腹细细磨蹭着,陈酽轻笑:“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嘛,我要办画展,你忘啦?我要把关于你的每一幅画都展示出来。”
熟悉画家陈酽的人都知道,这位天才画家的画作里有一个永恒不变的主题,那就是他的爱人。
但至于他的爱人是谁,无人知晓。
就江嶷自己也搞不清楚。
江嶷低垂眼帘,被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裹挟着。
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爱是假的、誓言也是假,可他却仍可悲地心存幻想。
咔嚓——
陈酽笑着拧断一支玫瑰雪白的头颅。
无温度的指尖顺着江嶷耳廓滑下,将那支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玫瑰轻搭在他耳畔上。
陈酽语调温柔,像是孩提时母亲轻声细语的哄。
“小嶷,我会让所有人看见,我对你的爱。”
在这样甜腻到恍若午后梦境的氛围里,江嶷却难得走了神,他恍惚想起某个寒冷的深秋傍晚,远比同龄人瘦小的弟弟仰面哭泣,母亲蹲在弟弟身前轻声细语地安抚,而他只是无措地站在一旁。
他听到母亲用疲惫的声音对他说:
“小嶷,去看着灶台,别让锅里的粥扑出来了。”
画室。
陈酽坐在画架前起稿,李然盘坐在一边将牌洗得哗哗作响,平板搁在一边自动播放着视频全当背景音。
“酽酽,真有你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别说了。”
陈酽蓦地将画板上草稿撕下,眉眼间是难掩的烦躁。
“诶呦呦,好大的火气。不是才说灵感回来了,怎么快又走了?你这也太不稳定了。”切牌的手停下来,李然啪得打了个响指,继续火上浇油:“哦!我知道了,肯定是因为终于追到白月光的喜悦把你的脑袋给冲昏了,唉,我理解你——”
纸团恶狠狠地砸在李然面前,将好不容易捋整齐的牌垒砸乱。
李然叹了口气,端正了态度:“酽酽,你就坦诚一点地说吧,到底遇上什么事了。”
陈酽重重磨了下后槽牙,语气生硬。
“他要出国了。”
“哟,第零章,白月光出国。”
陈酽瞪他一眼。
“好好,我不开玩笑了,那你说说,江嶷他为什么要出国?”
“调职,去总部。”
“那感情好啊,高升,你挺旺夫的。”
打趣的话落在地上,没人回应。李然尴尬地挠挠脸,忽然,他手上动作一停,意识到什么,“等等,你不打算和他一起去?你在国外不是……”
“我要办画展。”
“画展哪里不能办?外面的机会只多不少。”李然焦急地锤了下空气,“我是真不理解你,你找的那个画廊也不算多大,去那都算屈了你的才,你到底有什么执念啊?”
陈酽忽然放下画笔,从画架前站起。
李然视线追着,直到陈酽在他面前蹲下。
视线落下,停在被砸乱的牌堆上,长睫掩住了陈酽琥珀色的眼眸,看不清其中情绪。
“然然,帮我抽一张吧。”
“你要算什么?”
“就算,他会不会抛下我。”
李然张张嘴,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那,要是江嶷真的出国了怎么办?”
陈酽又不做声了。
平板上正巧一个视频结束,而另一个视频又没有开始,画室短暂地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李然抿抿唇,将散落的牌一张张捡起、收拢,重新清洗。
牌声中,新的视频开始。
“昨天一场轰轰烈烈的表白把这位天才画家又推入了大众视野,欸,不知道的观众肯定好奇了,这陈酽究竟是何方神圣啊……”
李然警觉地抬起头,还没开口,就已被陈酽捂住了嘴。
只见陈酽偏着头,听得认真。
“要谈陈酽,就不可避免地要提起他那位,诶!——老赖父亲,陈多魁,这个人可不是个好东西啊,拖欠薪资,逼得上千个家庭走投无路啊。当时讨薪的工人里啊,有一个叫沈威的跳楼讨薪,就这样都没要来个一星半点……”
“……要我说啊,像这种靠嚼着别人血肉长大的人,就该被封杀,让他在画坛无法立足!”
李然手猛地一抖,一张牌霍地从他指尖抖落,翻转过来。
陈酽将偏过的头摆正,看向那张牌。
“是什么?”
李然慌忙回神,“是……”
他愣了愣,而后抬头对上陈酽的眼睛。
他看见琥珀色的镜面上自己神色愕然,而在他的愕然中,陈酽慢慢勾起唇角。
那是一个尽在掌握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