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唇张开又合上，陈酽只觉喉头干得发紧，吐出来的话和他整个人一起抖，“那是因为你们在一起。”
“然后呢？”
“然后，你们……”陈酽怔怔地红了眼眶，“我不知道。”
沈行之冷笑。
“你知道吗？那天江嶷是一个人去见的画廊老板，为什么我也在那家酒店里？因为那天我在和总部来的人见面，在和他们解释为什么说好了要和我一起去总部的得力干将突然说什么都要辞职。陈酽，你现在明白了吗？”
“不，不是的……江嶷他明明，就是喜欢上别人了。”
嘴上说着，可零碎的节点还是自动串成了线。
他想起那个电话、那枚戒指，他想起独自吃掉一整份战斧牛排的江嶷，他想起被他呵斥后陷入沉默的江嶷，那个时候，江嶷是什么感受呢？
“陈酽，你不相信有人会爱你，事实上，是你亲手推开了最爱你的人。”
沈行之后退一步，为搬画的工人让开一条路。
那幅红蓝配色的画作很快被卸下来，陈酽只是摇头，眼泪滚下来，像是檐下融化的雪。
“现在你开心了？”
他听到沈行之声音冰冷，又近又远。
“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爱你了。”
“不要！不要！”
陈酽扯住沈行之的手臂，苦苦哀求起来：“求求你，把他留给我吧，求求你，我只有他了……”
可沈行之只是嫌弃地将他的手拂开，眼底带着明晃晃的厌恶。
那一夜，江嶷也是这样的心情吗？
陈酽怔怔地跪坐在画展中央，视线从四面八方刺来，没人能想明白这位即将名利双收的天才画家为何会在自己的画展中央哭泣。
这么狼狈，简直就像是丢了安抚玩偶的孩子。
“没听说吗？是他爱人死了。”
“真的假的？”
“真的！听说出事前有人看到他们吵架，他想不开要跳河，他爱人是为了救他才死的。而且啊，还听说他追了他爱人十年呢，这才在一起多久就出了这样的事。”
“唉，可怜啊，有缘无分。”
“闭嘴！闭嘴！”
陈酽喊起来，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个打火机，直愣愣向着那幅画冲去。
人群乱糟糟叫唤起来，手忙脚乱地上去拦。
陈酽很快被按在地上，眼睁睁看着江嶷在蓝与红的色彩里背过身，越走越远。
“别走、别走，小嶷，别走……”
脸贴着冰凉的地面，眼泪在皮肤与瓷砖的缝隙中蓄成涧。
没有人怪他，每个人都对他的遭遇出奇地有着同理心，人们只是一味地叹息、感慨：
“唉，可怜啊，可怜啊。”
最终陈酽还是找回了理智。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宽大的落地镜前，陈酽看到自己苍白的脸。融化的雪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江嶷躺在灵柩上时一样。
如果江嶷还在，他一定会拿着干燥柔软的毛巾迎上来，一边没什么气势地数落他怎么不带伞、要是冻感冒了怎么办，一边动作轻柔地替他擦拭头发。
陈酽慢慢从镜子前退开，脱掉同样湿漉漉的外套，随手丢开。
如果江嶷还在，他一定会无奈地替他捡起，细心地抚平了挂到衣架上，他们的衣服会暖融融地挨在一起，像两只年幼的小熊。
如果江嶷还在，他会在放好衣服后快步走进厨房，耐心地让陈酽再等一会，在等一会就可以喝上热腾腾的红糖水，然后在陈酽等得不耐烦的时候刮刮他皱起的鼻头，第一百遍不厌其烦地告诉他，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握着空水杯的手抖起来。
如果、如果、如果！
如果个屁！
陈酽猛地把水杯砸在大理石台面上，玻璃碎屑瞬间蹦开，像是散落的烟花，零落在台面、脚下。
陈酽梗着脖子冷笑。
没关系的，在很早很早之前他不都是一个人过来的吗？就算江嶷死了，他也一样可以活得很好。
电水壶逐渐响亮地烧起来，升腾的雾气里，水声鼎沸。
啪——
开关一跳，水壶安静下来。
水烧好了。
陈酽深吸一口气，抬手想要拔掉插头。但不知道为什么，那插头插得死紧，像是被钉进了墙里，他咬着牙暗暗使劲，身体如拉满的弓，却怎么也无济于事。
怒火瞬间烧起来，陈酽两手抓紧插头，猛地向后一拉。
咚！
浓白的雾气瞬间涌出，热水泼出来。
陈酽本能往后一退，身形骤然失去平衡，在摔倒前一刻他堪堪撑住台面，手掌却因此按在了满台面的玻璃碎屑上。
疼痛在掌心炸开。
视野瞬间模糊。
十指连心，比以往的任何一道伤口都要更疼。
陈酽弓身蜷在柜台的夹角里，孩子似的呜咽起来：
“小嶷……我好疼……小嶷。”
压抑低泣最终变成放声大哭。
陈酽跌跌撞撞地跑进房间里，途中不断有鲜血滴落，他却全然不觉。
卧室里，江嶷的气息却远不如他所想的那般强烈。
今年冬天太冷了，冷到留不住一个人在离开前最后的呼吸。
陈酽浑然站在房间中央，眼神中尽是迷茫。
怎么会没有呢？
怎么会呢？
对了！衣服——
衣柜门哗然推开，露出满柜他精心挑选的包装。
曾经，江嶷就是这样把自己塞进那些不属于他的包装里，把自己变成另一个人的模样，那时候，江嶷是什么心情？
陈酽哆嗦起来，他拼命地在层层叠叠的衣服里翻找，直到最后在角落里发现了那件墨蓝色的立领外套。
“小嶷。”
陈酽伸出手，想要牵住袖口，却又在堪堪碰到前停下。
不行，他的手太脏了。
血液流尽了，而后干涸在掌心，变成丑陋的、枯萎的一团暗色。
他太脏了。
陈酽嚎啕大哭起来，腹部一下下抽痛，他捂着肚子慢慢弯下腰，膝盖磕在冰凉的木地板上。
他又想起了那天。
陈酽颤抖着将额头贴在江嶷袖口，角色在此时调转，只是另一方已缺席。
“小嶷，你回来好不好？我好想你……”
咔哒——
门外响起开锁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