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酽苦笑起来。
他当然知道此时死神已站在他们肩上了,可他一想到能够和周颐一起死掉,就控制不住地感到开心。
滚烫的血液一涌冲上头顶,陈酽猛地抓紧衣摆,又松开。
他死命压制,呼吸却仍急促起来。
可惜大脑里控制情绪的阀门已然打开,扭曲的期待于他骨髓里奔腾,让陈酽想要尖叫出声。
不,还不是一起去死的时候。
陈酽掐住大腿内侧的软肉,不断告诉自己:
他和周颐还有许多以后,没错,他们还可以一起幸福地度过很多个冬天。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平静下来:
“周颐,你知道现在这种时候最适合做什么吗?”
摩天轮、最高处、两人共处——
正是剖白心迹的好时候。
周颐抬眼看向对面的陈酽,对上他的视线,陈酽歪歪脑袋,似乎正等着那个明知故问的答案。
“陈酽。”
“嗯?”陈酽弯弯眉眼,“我在听着呢。”
“我要回国了。”
“什么?!”
陈酽蹭地站起身,摩天轮轿厢跟着摇晃起来。“你说什么?”
“你听见了的。”
周颐语气淡淡,他看着那只苍白的手渐渐捏紧,像是要将自己的指骨拧碎。
“你怎么可以丢下我。”
情绪骤然失控。
那手猛扑上来,抓住周颐的衣领,陈酽眼眶通红:“我是为了你才被抛弃的,你不可以丢下我,不可以!”
“好啊。”
揪着衣领的手一顿,眼泪怔怔地从框中滑出,陈酽的表情里多了些不解:“什么?”
“你可以和我一起回去。”周颐打量着他狼狈的脸,忽而笑起来,“你反应怎么这么大,我又没说你不能去。”
咔哒——
说来也巧,摩天轮在这时恢复了运行,广播姗姗来迟:“各位乘客,很抱歉出现这种情况,现问题已解决……”
机械的电子音里,陈酽慢慢松开周颐的衣领,跌坐回去。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无论他再怎么伪装,他始终都是那只会在弓声中失控的孤雁。从他生下来的那刻起,就注定了他永远也没办法拥有幸福。
好不甘心啊。
轿厢缓缓落回地面,周颐站起身:
“走吧。”
“你收留了陈酽对不对?”
甫一走进房间,质问便劈头砸来,显然有悖于沈行之一贯冷静的风格。
周颐看着地上的行李箱,衣服工工整整地收纳起来,只要将盖子一阖,随时就能提起离开。
他本该和沈行之一起回去的。
周颐短暂的走神显然被沈行之理解为了默认。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心软?你明明知道陈酽有多疯,你和他待在的每一秒都是危险!”
周颐抿抿唇,“我有分寸。”
“可我不放心!”
沈行之额角青筋绷起,脸色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他使劲喘息一下,看向周颐:“我已经差点失去过你一次了,这样的事情我真的、真的没有办法再经历一次。”
周颐垂下眼,一言不发。
沈行之深深吐息,很快又恢复了往日那副一切尽在掌握的总裁姿态。他在沙发椅上坐下,手搭着扶手,一下下摩挲:
“计划提前,你和我一起定明天的机票回去,具体的不用你操心,你要做的就是回去收拾好你的行李。”
“学长。”
在沈行之的注视里,周颐斟酌了下用词。“明天我还有安排,恐怕不能陪您回去了。”
“这是命令。”
“那么,请容我拒绝。”
“江嶷!”
这是沈行之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叫出这个名字,他咬着牙,分明是气极了却又拿周颐没有办法。
半晌后,沈行之闭眼轻轻一呼,抬抬下颌。
“把手给我。”
如此要求着,沈行之率先将自己的手掌在周颐面前摊开。
掌心上躺着一道深刻的疤痕,那是几年前沈行之同时打好几份工时留下的伤痕,也正是在那个时候,两人熟悉起来。
每逢阴雨天气这条疤痕就会发痒,周颐是知道的。
剑拔弩张的氛围不觉间柔和起来,周颐不再提防,依言递出手:“又难受了吗?”
“嗯。”
沈行之回应着。
两手交叠的瞬间,沈行之忽而掌面一翻,径直朝着周颐手腕捉去。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从身后斜刺出来,指间捏着一圈冰冷的金属色。
锒铛声中,局势几翻扭转。
咔哒,锁舌一叩,胜负已定。
“江嶷!”
沈行之成了那个自掘坟墓的人。“放开我!”
只见他一手被手铐锁在扶手上,自由的那一只手正死命扯着金属圈,椅子撞过地面,发出剧烈的声响。
周颐轻叹一声:“沈总,你这样会受伤的。”
“那你就放开我。”
周颐沉默。
见他不答话,沈行之重新挣扎起来,手指嵌紧手铐的缝隙拉扯,一点血迹溢出,指甲几乎要撬开来了。
“学长!”
周颐慌了神,手边又没有合适的东西,匆忙中他扯下领带,将沈行之的另一手也绑了起来。
确定束缚并没有勒痛沈行之后,周颐想要收回手。
可紧接着,沾染着血迹的五指便扣进他指缝,。
“别去”,沈行之将他的手抓得死紧,声音里带上哀求:“别去,江嶷,别去找陈酽,别去。”
周颐轻吸一口气:“沈总,你弄疼我了。”
沈行之立马松开手。
周颐顺势将手掌抽出,上面是几道鲜明的红痕。
“我会找人来帮你解开的”,只留下这一句话,周颐便头也不回地向门口走去,身后的呼吸声急促,不断鞭笞着周颐快点离开。
再不离开的话,愧疚就会将他淹没,那样的话,他或许就会留下来,明天和沈行之一起离开。
但不行,周颐不允许自己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拉开房门前一刻,周颐犹豫了,他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而后猛地怔住。
“学长!”
他大步奔过去,用手托住沈行之的脸。
沈行之全身抖得厉害,嘴唇被咬得出血,脸色却煞白。
周颐终于意识到什么,飞快解开了沈行之两手上的束缚,沈行之整个人瘫软在沙发椅上,竟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彻底慌了神,周颐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刚想拨通急救电话,沈行之却忽而软软地倒在他身上。
周颐反抱住他,触到一手被冷汗打湿的后背。
“不……用”,沈行之一下下往外舒着气,“就这样……一会就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肩上的呼吸终于沉稳下来。
沈行之睡着了。
周颐慢慢将人放倒在床上,床头灯闪烁,映出脸上干涸的泪痕,睫毛尚还潮湿着,一缕缕像是雨后脆弱的花蕊。
这是周颐第一次看到沈行之的眼泪。
这时,敲门声响起,是他叫的外援来了。
“喂,我说你们玩得时候也悠着点。”看着眼前的一幕,安娜气愤地一叉腰,在开始数落周颐之前,她忽然又想起什么,叹了口气:“算了,但你可千万记住别再玩这种情趣了,你不知道,沈他曾经被——”
“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周颐开口将安娜打断。
他不知道安娜要说什么,可无论是什么那都是沈行之的软肋。就算要说,也该由沈行之本人亲口对他说,而不是经由别人之口传播。
安娜顿了顿,而后慢慢点点头。“我明白了。”
“那这里就麻烦你照顾了,我先走了。”
周颐很快离开,像是逃跑。
房间安静下来,安娜叹了口气,偏头看向床上睡着的人。
却正撞上沈行之清醒的眼睛。
周颐刚走到楼下,陈酽便冲了上来,一身睡衣,赤足站在水泥地上:
“你去哪了?!”
“冷静点”,周颐拉开缠上自己脖颈的手,“只是出去一趟,你——”
“周颐。”
陈酽神色冷下来,死死盯着周颐的脖颈:
“你的领带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