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逸豪把保温杯还给顾远山,“走了顾叔。”
“路上慢点。”顾远山仰头喝了一口,发现里面只剩零星的茶叶沫子,嘴里骂着小兔崽子,心里却高兴的紧。
四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张慕泽一脚踢开路边的石子:“陈恪故意在我必经之路伸脚拌我,结果没拌到,我一脚给他踩了,这也算随他意了,拍桌起来就骂。”他唾沫横飞地比划。
周逸豪挑眉:“这你能忍?”
张慕泽:“忍个屁,老子都懒得跟他废话,一拳头打他脸上了。”
周逸豪直接竖起大拇哥,“牛逼啊!打的好!”
“后来两帮人乌泱泱的大乱斗,那动静直接把老白弄过来了。一人一脚啊,差点把我腰踹断,然后在主任室门口抱头蹲了两节课吧,就被罚了二十圈,妈的,累死我了。”
张慕泽撩起裤腿,露出擦破的油皮,“也不知道哪个鳖孙踹我腿上了,下脚这么狠,疼死老子了。”
周逸豪假装蹲下去查看伤口,然后用力按在破皮的地方,张慕泽夸张地惨叫一声:“你要死啊!疼死老子了!”
“就他妈这点伤,老太太吃豆腐卡掉假牙都比你严重。”
时默噗嗤笑出声,这形容,生动又形象。
“那你跟这个陈恪为什么会结仇?”时默问。
说到底也不算有仇,他们曾经还是好兄弟呢,青春期的男生尊严面子比天大,外貌成绩家庭条件就是相互攀比的条件。
刚上初中没多久,陈恪就结识了陆迟他们,可他外貌不及陆迟,性格不如张慕泽,成绩比不过吕子轩,家庭条件更是没法跟周逸豪比。
这种不平衡的关系,使嫉妒在他心里生根发芽。
陈恪是在农村长大的孩子,父母都是农民,家庭条件一般,因为分数不够,花了不少钱走关系才进的三中。
他平日里不善言语,但也没因为父母职业受过欺负排挤。丰县本身就是山城,大多数人都是靠种地谋生,有多少人都是农村长大,所以跟本没有人会歧视他是农村出生。
在三中也算是形影不离的存在。但在他们之间,他永远是那个最不起眼的,再加上他们四个从小光屁股长大,陈恪就越发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
后来青春期发育,脸上开始长痘,成绩也是倒数,谁青春期不是这样呢?可就因此少年敏感的自尊心极易被刺痛。
再后来他喜欢上一个女生,被其他追求者当众嘲笑外貌又土又笨,被调侃是陆迟他们的小跟班。
少年为维护尊严选择用拳头“反击”。
当然,不光陈恪用拳头守护自己的尊严,他的兄弟也会为他打抱不平,看见朋友被欺负,或真心实意为兄弟出头,或单纯为了“撑场子”加入混战,不管怎样陆迟他们都会毫不犹豫为陈恪挺身而出,也因此经常弄一身伤。
都是小伤,无所谓,他们也不会在意。同学间打架的原因往往琐碎又充满青春气息,既有冲动使然,也藏着少年人特有的执拗。
可这样的兄弟义气得不到陈恪的感激,反而把自己受到的强加到四人身上,在心里默默记上一笔,都怪他们太耀眼,才显得自己黯淡无光。
最重要的是,那个女生居然朝张慕泽递了情书,张慕泽知道陈恪喜欢她,拒绝了。陈恪表面上跟他们交好,实则内心早已记恨上他们。
嫉妒是场无声的海啸,吞没了所有没说出口的“我羡慕你”,只剩退潮后搁浅的回忆,在烈日下渐渐发白。
初二下的蝉鸣里,陈恪像是被春风突然催开的木棉树。原本缩在人群里的少年,不知不觉窜高了半头,那些曾在他脸颊安营扎寨的红痘悄无声息退去。
他的变化很大,脱去了稚嫩,眼尾上挑,鼻梁高挺,唇珠饱满,唇色是熟透的樱桃红,笑起来还有两个深深的酒窝。
外貌的改变使他更加自信,话也变多了,渐渐地越来越开朗,那个曾经拒绝过她的女孩反过来追他,朋友也变多了。
他再也不是人们口中的小跟班,再也不是蒙尘的璞玉 ——棱角被岁月打磨出凛冽锋芒,剖开灰暗外壳的瞬间,竟映得众人睁不开眼。
他不在需要那些“曾掩盖掉他光芒”的朋友,他是陈恪,他要做独自照亮整片夜空的星子,让仰望者终于看清,自己曾错过怎样的璀璨。
少年们心思单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真心相待的兄弟竟将自己视为宿敌——表面的肝胆相照下,嫉妒的火焰早已将情谊烧成灰烬,直到利刃相向,才看清对方眼中经年累月的对峙。
三中新来了位教导主任,对于吸烟早恋的同学一概从严处理。就在男厕所,那位新教导主任抓到了正在吞云吐雾的陆迟吕子轩和张慕泽。
他们三个被停课处理,在小黑屋——也就是学校用来打印试卷和储存试卷的屋子里反省。
三人只以为是自己倒霉,还打趣周逸豪为了跟苏然约会逃过一劫。
可怎么也没想到是陈恪举报。
兄弟之间爆发了第一次“战争”,那不过是一个稀疏平常的午后,得知真相的张慕泽按压不住心中怒火,这于他而言这是背叛。
他们打了一架,从此近两年的兄弟情彻底断送。
少年人的心思太过单纯,只以为打过一架,从前恩怨一笔勾销,却不料对方并不这么认为,不停地给几人使绊子,校内校外打了几十次架。
听得时默也是一股无名火,真搞不懂陈恪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到底怎么得罪他了,放着这么好的朋友不珍惜。
俗话说,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
陈恪真的是小人吗?
自己不知道,反正陆迟不是,张慕泽他们也不是,他们都是顶好的,他们是世界上最好的人,要和他们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好了好了,不提那个傻逼了,回家吃饭。”
四人踩着垂柳树影往前走,他的声音混着蝉鸣飘向暮色,路过的杂货店老板探出头,笑着嘟囔这群半大孩子永远精力过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