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溪留打开寝室房门,穿过堂屋,朝着场子柿子树下走去,外婆躺在竹摇摇椅,嘎爷坐在另一张藤椅上,给她摇着蒲扇。
柿子树下垂的树枝和叶半掩伉俪,外婆面迎微风知几许,树帘底下,听人笑语。
几年后,任溪留与江兰舟在一棵柿子树下,也是这样。
再过几年,只有任溪留一人在竹摇摇椅抬头望向树叶中萤火虫。
再过了好多年,萤火虫没有了,他也不住这里了,只留下一个老房子。
后来也许是老天爷垂怜,重温了当年。外婆转头看着孙子,微笑着说:“煤球,哈,你也要树下乘凉吗?”
“嘎嘎我想跟你讲个事儿,我想和朋友出去玩。”
“那看来,是在学校交到了好朋友呢,”外婆笑着推搡着外婆,“去吧。”
“嗯。”任溪留转头正准备走了。
“等等。”外婆喊住他,问他要去哪里玩,他说不知道。
外婆便让任溪留搬张椅子坐在旁边来,乘个凉儿。
“人啊,张着一张嘴,就是用来呼出你的需要,凡做事犹豫不决者,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很容易望北却归南。”外婆笑着道,“若没有人在你身旁引导你,往往你在这种情况下越来越不知如何处理,越来越没有张口的权力。你说是也不是?”
任溪留嗯了一声。
外婆听到这个“嗯”,夺走外公的蒲扇,自己给自己使劲地扇风:“煤球,你是来干什么的?”
任溪留想了又想,看了看手机,江兰舟给他发了条私信。
江兰舟想去省城江城玩。
任溪留看着外婆说,“嘎嘎,嗯,我想出去玩的话,但我钱可能不够。”
外婆郑重其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对嘛,事要说,不要给自己设门槛。”
“好好玩,嘎爷给钱,下半年上高三啦,这里高中压力大,好不容易有个假期。”外公接过嘎嘎的蒲扇,继续给外婆扇风,还一直嘿嘿的笑。
任溪留盯着手机屏幕,看着好友的消息,如释负重地笑了,真好。
手打出了一个好字,点了发送。
这是一个亲人好友的相伴,才拥有的感觉。任溪留后来才知道那是自己心底流淌着是什么,他们有个学名,叫归属感。
他觉得归属这两个字取的不能用合适妥当来形容,因该是这样的一句话:
我觉得归属这两个字,不管拆分还是合并,用来叫这种感觉,是独一无二,秒不可言。
三个男孩背着书包,无比兴奋坐上县城的火车,去往江,两个小时的火车,三个人坐在一起,叽叽喳喳,无比喧嚣。
引得旁边睡觉的老大爷,来了一句,“小点声啊,小崽子。”
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低低地笑了。
任溪留看向车窗外的电线杆,江兰舟很自然地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也随着他的眼神往外看,问他,“你在看什么?”
任溪留低头看着他,没有回答。
车窗外是飞过的绿幕,正在遮挡跳跃的阳光,过了几秒,绿幕即将结束,阳光即将铺散,任溪留抬起手,在最后一秒的绿幕将尽,挡住了刺眼的阳光。
江兰舟勾起嘴角,眼睛直接撞在一厘米距离的手掌,说,“你是蓄谋已久,还是反应太快了?”
任溪留没有回答,沉默是此刻他的语言。手掌没有放下,最后还是江兰舟拿下了他的手掌。
江城,像长江的水一样,既可以柔情,又可以汹涌。
下了火车,他们先去了酒店办理入住,在前台的要求下,十七岁的江兰舟和卢文给自己的父母打电话确认,才能办理入住。
江兰舟拿着房卡,有些惊奇地对着任溪留说,“这才发现,你比我们大一岁啊!”
任溪留点了个头,嗯了一声。
江兰舟莫名地推了一下任溪留,莫名有些生气。
“那你为什么要比我们大一岁?”
卢文:……
任溪留也有些愣了一下,这是个什么问题。
但是任溪留还是好好地想了想,在坐电梯的时候回答了江兰舟的问题:“因为要做某个人的哥哥,所以要比你们大。”
这一句话成功逗笑了江兰舟和卢文,他们对着任溪留说:“那你以后要担起哥哥这个角色,苟富贵,勿相忘。”
后面那六个字,江兰舟和卢文咬的特别重,相视而笑。
在学生时代的时候,做的一场梦,莫过于是有个好哥们或者好闺蜜发了财,带着我们喝香的吃辣的。
他们去了黄鹤楼转了几圈,便走上长江大桥,从桥的那头,吹着江风,迎着太阳,慢悠悠走向桥的另一头,等待夕阳的光晕侵染天空。
三个人提前说好了,一定要走完长江大桥,看一次长江大桥的夕阳。
走完了长江大桥,找了个台阶坐下,江兰舟脑袋自然而然靠在任溪留肩膀上,和旁边的卢文滔滔不绝地聊着,反正兴奋地有话聊。
任溪留依旧沉默着听着,嘴角是自由而不自知的上挑。
此时正值夏天,江风虽然大,但是依旧炎热。
太阳正在慢慢西沉,三个人非常幸运的看到了晚霞,粉红粉红的脸庞逐渐演变成红透心脏的天空,江水逐渐从一股灰水演化成怦然心动,再至热烈肆意的明恋。
任溪留笑了,笑的特别开心,露出了八颗牙齿。
江兰舟望着他,两手掰过他的脸道,“我讨厌你,你沉默不说话的样子,特别扫兴。”
任溪留不敢望着他的眼睛,想要拿下他的手,转过脸。
江兰舟今天有些固执,他俩就开始战斗了,江兰舟使劲掰,任溪留使劲转过脸。
“脸歪了。”卢文出声。
两个人看着他。
任溪留的电话响了。
江兰舟发现有些过了头,便转身摇了摇卢文,卢文也随他的摇动,乱摆脑袋。
两人又嘻嘻哈哈地聊起了天儿。
任溪留听到了对面的声音,有些莫名的激动,他乱看向四周之后,坚定回头看向江兰舟他们两个人的打闹。
那一刻,任溪留觉得什么事情都在变好,此刻的感觉就像缺钱的人发现自己有钱了,就像范进终于高中,激动让他的声音不平,手臂发抖:“弟弟。”
“嗯。”对面的弟弟解释道,“上次不是故意挂你电话,以后联系,记得发消息给这个手机,可能常常不怎么上线。爸妈不知道,我自己买了个手机。”
“好。”
“哥,”弟弟好像身处一个闹市,但是他的声音还是能清楚的听到,“过得好吗?”
“很好,非常好,”任溪留说,“一定会带你去一次江城,江城人很多,很热闹。”
“那我一定非常喜欢。”
……
挂断电话,任溪留看着已经融化蓝色的天空,灯光铺散的江水,一眼望到长江对岸的高楼大厦,以及望不尽的长江,流向无尽的天空。
这一天,不曾知道笑的意义的人,将笑容任性肆意常挂在脸上,从学会到熟知,再到炼化这个笑容,其中少不了朋友相伴,爱意泛滥,亲人依靠,什么都有了。
任溪留的日记:
二零二三年夏天,最热的那一天里。
那年我十八岁,江兰舟十七岁。
我们的好兄弟卢文十七岁。
我们看到了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