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怪,以前是听不懂山上小兽说话的,不知怎的现下竟听懂了母猫言语。她顾不上细想:
“那你,为何不救它,莫非你也以为,它们的孩子也是罪该万死的吗?”
苏青梨想起她年幼时,就因为她的母亲是妖,母亲去世后,失去庇护的她被人族囚困于无妄山上,割肉取血,直至再无可用之后,人人皆欲杀之。
她的手不自觉地握紧,极力压制住痛苦的思绪。
“它腹中胎儿月龄不足,元神仅存一瓣,救下来,也活不过半月。你既已开腹取出,就带着吧。”
苏青梨看着眼前这个冷漠的人,此刻反倒添了几分人情味,原来神仙也并非外界所说的非白即黑。
“半月,半月也好,它活一天,我便带着它一天。”
苏青梨抱起猫崽凑近细看,浑然不知海云澜脖颈下的肌肤已泛起应激红斑:
"你...离我远些说话..."
苏青梨摸着怀中炸毛的小猫,心中默念:“你活半月,那我便也多活半月。”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笑意。
“阿辰,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在天上吗?”
幽暗山道之间,三人缓步而行。
“嗯...你听我解释...今夜星光熠熠...最宜观星问卜嘛。”阿辰拉扯着海云澜的衣角,这次他被抓个正着,自知狡辩无望,冲着海云澜撒娇耍赖。
苏青梨故意踩碎道旁枯枝:"仙君也擅占星?"
"何止擅..."阿辰转身将脚下的细碎砂石洒向夜幕,霎时绘出流星透疏木的景象,"三界六道..."话音未落,海云澜剑鞘已扫碎星图。
“无趣...”阿辰白了海云澜一眼。
月光洒下银辉,渐渐拉长了他们的身影。
阿辰与苏青梨一路嬉戏打闹,笑声如铃,只有海云澜,愁眉不展,神情凝重。
此女非人非妖,元神尽碎,却自带仙气。当时还以为是池水救了她一命,可今日见她噬灵,想来并非凡人之辈...
回至山脚,夜色已深,青石阶浸着月华流淌。
海云澜指向偏殿:“今夜,你就歇在那里吧。”
苏青梨低头轻抚猫崽颤抖的脊背,淡淡应了一声,便抬步往殿内走去。
碎玉似的月光穿过扶疏枝影,投射在她清秀的侧脸上,温柔如水,宛若画卷。
海云澜驻足阶前,目光凝滞,自今日潭水初见,他就有一种异样的错觉。
她的身影,她的气息,一般无二。
可她非人非妖,又怎会是当年漂浮在北冥的那枚神灵?
海云澜微微咬牙,努力稳住神色:“你身上沾了血气,偏殿浴汤掺了龙息草,你仔细洗簌。”说完便转身回房了。
苏青梨尚未反应过来,他的身影已没入夜色,心中一阵空荡,只呆呆地应了一声。
安顿好小猫后,她走至温水前,轻揉素帕,低头擦拭着身上的血迹。
汤池倒映着蒸腾雾气,往日求死不能的孤魂,如今竟被只奶猫绊住脚步,现下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四周山林静谧无声,偶尔传来几声虫鸣。
月光隐去,榕树下,烛火微微摇曳,海云澜盘坐于榻前,一壶青茶热烟卷起。
正是夜深宁静时。
房顶传来瓦块踩踏的声响,抬头看去,竟是苏青梨。
他双手靠背,轻盈一跃,稳稳落在苏青梨面前:
“此处风大,你上来做什么?”说完便也顺势坐在苏青梨身旁。
她微微一笑,随即转头望向那满天星斗。
夜空深邃,繁星点点,无尽的苍穹尽在她眼中旋转。
“姐姐说,东垣星最亮时,她会回来看我。”她双手轻倚于膝,神情有些恍惚。
“执念太深,易生心魔。”
“如果执念能换她化作风絮,我愿意永堕无间。”苏青梨微微低头,她摩挲着瓦当上的裂痕,像在抚摸故人眉间的褶皱。
“你姐姐是哪位仙友?”海云澜听罢,眉头微蹙。
“仙友?好像不是。书上说,人死后便会凝成星辰,照亮天际。”苏青梨脸朝东边,星星映入她眼眸,一时分不清是泪光还是星光。
海云澜轻轻点了点头,心中却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喃喃道:“书中所言,终究只是人心所愿...”他顿了顿,欲言又止。
他活了上万年光景,见过无数的生死离别,深知人命如草芥,死者魂归黄土,灵魂散尽,纵使悲伤万千,终归于尘土。
沉默许久,难以开口...
“你以前...可曾去过北冥?”一天的疑惑,终是想问清楚,然而话一出口,他便愣住了。
冰锥悬顶般的窒息感漫上喉间,他内心暗自一紧,生怕苏青梨回答:“未曾。”
苏青梨微微一怔:“北冥吗?我未曾去过。不过我在书上见过,北冥深渊千尺处,可是生着血珊瑚...”她眉头蹙起,似乎在回忆,又似乎无意。
海云澜心中一阵颤动,苏青梨还在滔滔不绝地描述着北冥的景象,然他却听不见她的声音,也看不见她的模样。
苏青梨小声试探问道:“神君是不是想家了,北冥是你的家吗?”
海云澜看着苏青梨稚嫩的脸,夜里风凉,吹得她脸颊红红,像是喝了果酒一般,只有三分醉的模样。
苏青梨把头埋在双膝之间,眼睛半眯,已经困到不行。
“你跟我一位故人,很像。”海云澜声音低沉:
“你困了吧,早点歇息。”既非所寻之人,自不宜多加探问。
海云澜纵身一跃,隐于夜幕之中。
房顶上又只剩下苏青梨一人。
她仰面倒在青瓦上,任凭星河在眼中流转,直到猫崽衔来她散落的发带,才惊觉东方既白。
今日,似乎发生了很多事,但在生死面前,一切都会化为乌有,明日仍无可期盼。
猫儿依偎在她的怀中,苏青梨轻轻抚摸着它柔软的毛发,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