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说是宫殿,不如说是精致的囚笼。
东凉人都知道,深宫,就是冷宫。
“这院子,可以随我心意布置吗?”
“公主的寝宫,自然可随公主的心意装点设计。”
“那——”
既然可以随我布置,那日梦见的蓬莱第几宫是个不错的参照物。入夜,忙活完花圃泥土的翻新工作,我叫阿丘提前准备了笔墨纸砚,替我研磨好墨汁后,我招呼她赶紧去休息,自己一个人待在房中思考的园林设计图。
“公主在绘画?”
窗台边突然出现的男人翘着腿,依靠在窗棂上眉梢眼底望着我。苍白的弦月悬在天际,从他身后渗进缕缕冷色,恰好勾勒出他有致的身形。
“将军日理万机,夜深了不休息,又来做什么?”
“我说了晚点再来。”
他跳下窗台,悠然自得地朝我走来,直接走到我身后,前胸贴上我的后背,越过我的头顶实现落在我的纸上。
“在画什么?”
我不搭理他。
“园林?是想把门口的枯塘荒草变个样?”
我还是不理他。
夏逸飞恼怒,不由分说捏起我的下巴把脸转过去对着他。
“说话。”
我不耐心地回答:“是。明知故问。还有,我干嘛非得回答将军的问题。”
他轻挑眉,松开手,轻浮地说道:“也是。”
夏逸飞又走向茶桌,掀开茶壶盖子瞧了眼,指尖沾了水渍,在桌沿随意蹭了蹭。夜里不喝茶,怕睡不着,茶壶里的茶自然是凉掉的。
“茶都凉了。公主喝茶吗?”他问。
我头也不抬答道:“不喝。”
他合上茶盖,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我去煮一壶热的。”
我没有应声。
室内沉寂,夏逸飞轻车熟路去偏房烧了壶热水,给茶壶满上。静待片刻后,给桌上的两只茶盏都倒上冒着热气的茶汤。
“喝茶。”
“不喝。”
他依旧不听我的话,闲适地举起茶盏抿了抿,浅尝温度适口后,端着茶放在我眼前的宣纸上。杯底的水渍浸染上纸面,留下明显的一圈。
“别把茶盏放这儿。若是打翻了,我就把你天天夜闯春来殿的事情禀告陛下。”
夏逸飞不然,脸上带着假面似的笑,定定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注视我。
“公主一口喝了,就不会打翻。”
“……”
这个人真的很讨厌。
我端起茶一股脑喝下,将空茶盏重重搁回他面前,杯底与桌面相击,发出沉闷的声响。夏逸飞不紧不慢地接过茶盏,又满上。
“托人从江南送来的茶,公主可还喜欢?”
我不着痕迹地和夏逸飞对视了一眼,漫不经心问道:“你是江南人?”
“祖籍洛城。”他放下茶壶,袖口掠过案面,“如今……自然是东凉人。”
我不屑轻笑道:“赵国人在东凉成了大将军,替东凉人打赵国?不觉得可笑吗?”
“这等诛心之论,公主在我面前说说便罢,可别被外头的东凉人听见。”
“我没那么傻。”
“真的吗?”
夏逸飞眼底闪过一丝玩味。
我别开视线,“……算了,你的事我一点不感兴趣。反正现在,我们已是一丘之貉。家国命途,也不是仅凭一人就能改变的。”
我继续伏案作画,夏逸飞不知何时踱到我身后,俯身凑近观看。待我搁笔端详时,他忽然开口:“画完了?这是……草地?”
“竹林……”我纠正道。
他若有所思地点头,又指着另一处:“这圆的是……果树?”
我忍不住蹙眉纠正:“梅花……我画的有这么抽象吗?”
他的目光继续移向画纸下方:“地上这一团黑色是?石头?”
“池塘……”
我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几分恼意。讨厌的人说几句话都那么讨人嫌。
夏逸飞直起身,轻叹一声,摆着头语重心长说道:“这画可不能被第三个人看到,公主的身份会暴露的。”
我提起画作仔细端详,“哪儿有这么夸张,我觉得挺好的。”
“……嗯。”
他这声应答太过刻意,我横他一眼:“很丑吗?”
“有那么一点吧。”
“那就是很丑的意思,对吧。”
“嗯。”
“……”
他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迟疑,我白了他一眼,气得将画揉成一团扔出去。他眼疾手快地接住,展开抚平:“不过胜在别具一格,留作收藏也好。”
我正准备将提笔重新作画,猛地,身子像被什么定住,脑袋嗡嗡作响,全身都在剧烈地颤抖着。
头好痛……晕得快站不稳……怎么会这样……
摇晃着身子,手中的笔落在铺展开的宣纸上,砸出一团墨。
我有些站不稳,下意识抓住卓沿稳住,一道力量抵在腰间,将我稳稳托住。
“夏逸飞你……”
视野被彻底剥夺,温热的掌心下我紧张地吞咽,眼睫扫过他的掌心,但腰后的力量始终没有消失,反而越发收紧。能感受到跟前的人正在从上至下仔细打量着我,一寸不落。
茶汤有问题……但眼下意识到问题所在,已经来不及了。
我僵硬着站在原处,感到自己仿佛成了件没有灵魂的摆设,只有意识是自己的。
“你不该回来的。”
简洁的话语似乎包含了过多未知的信息,我微微愣了一下。想张口问话,才发现自己连声音也发不出。
“明明已经逃出去,为什么要回来?”
他到底在说什么?
“但既然回来了……”
他没再说下去。蒙在我眼上的手缓缓下移,露出我的双眼捂住我的鼻唇。深邃的眼眸近在咫尺,只差一指的距离,他的额头就能贴上我的,我甚至在那双黝黑的眸子里看清我的脸。掌心能嗅到浅浅的檀香,不似檀木的味道,倒像寺庙闻见的香。
“你好像误会我把你认成分离多年的青梅了,对吗?”
“……”
“我夏逸飞怎么可能认错人。”
他说着,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我的胸前。
“正如同你所说的,世上本就有过分相似的两个人,不管是名字、长相、还是身上的印记。第一次把你认错,情有可原。但这是第二次,我不会认错。”
他俯下身,从领口掀开我的衣服,灼热的指尖点上胸前的皮肤,尽管那里白皙一片,但我猜,他说的梅花印应该是在那个位置。
“你不叫赵清漪,也不叫韩风。不是赵国的公主,也不是我夏逸飞的青梅,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