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床把沈巍抱了起来,经验告诉他改变体位和离床,多少能让他有所缓解:“去把家里所有的暖气开上,我抱着他走走!”
夜间除了楚恕之没有别人驻留,他像膏药一样紧贴赵云澜,凑着脑袋期盼着兀自认为随时会醒的沈巍,只不过除了偶尔替沈巍拭把汗,他根本接不上手,一来赵云澜不舍得,二来确实也不需要,因为沈巍就没多少分量,枯瘦得只剩下了皮包骨,赵云澜抱着他,就跟闲庭散步似的轻松如常……
体温这么高,人怎么可能会安然,灼热和无法舒缓的不适亦或痛楚,令沈巍始终难以平静下来,赵云澜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呼出的热气,伴随着低微的呻吟,他偶尔还会睁眼,但并非出于主观意识……
一连几日,沈巍就这么处在躁动不安里,无从掩饰显而易见的难受,赵云澜床上床下来回切换,经验十足地抱着人在家里四处踱步,沈巍的热症除了等待汗水一层层由内而外地缓慢散发,没什么捷径可走,看着他在昏迷中无助地挣扎抵抗,赵云澜度日如年,他试图刺激他、唤醒他,却又胆怯地想:现今的陪伴与支撑还能减轻他的痛苦吗?
热度不下,汗出不止,沈巍从开了一次眼后就再没躺安稳过,要说新的“进步”,那就是呻吟转变成了呓语——他能说话了!
开始的时候赵云澜只见他张嘴,凑近了也听不真声音,他硬是连吐出一个完整音节的力气都提不上来。又过了两日,赵云澜才渐渐在他杂乱的气音里捕捉到几个字眼、而后是不甚连贯的短句,意外的是他没听到自己的名字,无论是昆仑还是云澜,沈巍一次也没念叨,他重复着的只字片语归结起来就三层意思:
“你不喜欢,不能碰、不能回、不能做、不可以,绝不可以……”
“你恨我是对的,不值得,真的不值得……”
“你没错,是我错了,回不去了,见不到了,没有了……”
这些语无论次的话,对赵云澜来说,无异于赤裸裸的声讨!
赵云澜在悔恨中等待,无数次想起那个下午,沉浮在不堪重负的回忆里时,他总是假装理性、尝试寻求一叶救赎:当时的沈巍在混乱中应该只顾着和他解释、阻止他失控犯错,而且他知道他被侵蚀了,不会也无暇与他较真,虽然事情已经发生、伤害已经造成,但他是理解他的迷失的!
多么自欺欺人啊!
难道因为他“有病”,沈巍就该原谅他所有的过失;因为他说的是“气话”,沈巍就该一句也不往心里去吗?
蜻蜓点水般的初识之际,他尚且因为一句话,坚守了一万年,如今的他又怎么可能会忘记他说过的每一个字!
或者在他第一次口出恶言的时候,他已经无法承受了,他当时没有倒下,何尝不是在强忍着绝望给彼此机会,终究是他扼杀了所有人给他的机会,把沈巍逼进了死局!
而沈巍直到这一刻,在无意识中,仍在替他辩解、承认自己犯下了错、用生命在为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买单!
自己的爱人是什么样的心性,赵云澜再清楚不过,只怕他说了什么比他做了什么更无法让沈巍释怀,而本该由他背负的罪责和忏悔,现在全落在了对方身上,赵云澜从未有一刻如此强烈地意识到,他不止是沈巍的爱人,更是沈巍的信仰,从万年前的昆仑到与他相爱的赵云澜,他对于他从来就是神一样的存在,沈巍本能地信他、爱他、为他付出,不受任何人左右的执拗,恰恰是他在这份感情里全然没有自我的折射——他根本就无法接受那个被仰慕追随着的“神”否定了的自己!
“小巍,你没有失去我,我在你身边啊!”赵云澜迫不及待地想要亲口告诉他,那些话全不是真的;迫不及待地想用十句、百句更深情的话,淹没掉最后刻在他脑海里的那些无情的话:“你没错,我才是那个不值得你爱的人,可是爱你却是我赵云澜生命里最值得的事情,我爱你,爱你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