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下楼没多久,沈巍就开始辗转反侧,这一日哪儿都没去、什么都没做、不花力气还累了就睡,可事实上,光是听讲、消化那些承接着过去和未来的点点滴滴,对一度放空的沈巍来说就已经超负荷了,他远没有赵云澜表面所见的平静无波。
发生的一切都不在意料之中,赵云澜走过的每一步也都不是原本预想和期望的,沈巍在了解事件的始未过程中,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后悔——后悔当日一走了之而没有顺应“天命”一死了之,害得大家为他奔波劳碌、害得赵云澜为了找他费尽心力、为了救他几乎同样搭上了性命……虽然这一段讲述者并没有深入展开,但他相信在毫无经验和借鉴的前提下,动用镇魂令为他汇聚能量,就如同他用长生晷抵消黑能量的侵蚀、和逆天排除异能一样,是死生一掷、不计后果的行为,他有多胆战心惊,谁也想象不到。
而除了后怕,沈巍还讶然于赵云澜抽丝剥茧,原是早已洞悉了他的所做所为——难怪他自认一手造成了他今日的痛苦和绝望、难怪他说对不起他、难怪他拼死也要让他活下来——
沈巍在“伤害”过、“背叛”过,而后被揭穿、被彻头彻尾地厌弃过一次后,坚信自己再无资格祈求赵云澜的爱,更不该痴心妄想他还能如何地爱他,以至于把赵云澜现在所做的一切,清奇地剖析为:他不是“原谅”了他、也不是“爱他没变”,而是“受恩”于他,要答谢、要回报、要承担一个正人君子理当承担的责任……相反,当日那些绝情的话,在他眼中反倒变成了如同酒后吐真言一般最真实的情感写照,沈巍因此恨不得全盘否定曾经为赵云澜做过的一切、恨不得抹杀掉因他而伤的不争事实,让他再也无须因为“愧疚”而说“爱他”!
赵云澜抱着匡救弥缝的宗旨,几乎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沈巍近两个月来发生的所有事情,他没有做错,可他却忘了,今天的沈巍已不再是当初的沈巍,他被摧毁的不仅仅是健康和自信,还有正视感情的勇气和在爱人面前的尊严;他迷失了自我、偏离了赵云澜的世界,不知该怎么安放自己——他找不到“属于他”的那个位置了!
无论身体有多难受、内心有多混乱懊丧,醒着的沈巍从来只会暗自隐忍,一闭眼,无从疏解的压力便像寻到了发泄的出口,摆脱意志、幻化成恶梦接踵而至——过去与现在、覆灭与重生,萦萦绕绕真假难辩;失而复得、得而复失,爱恨交织不堪回首;被未知的恐惧支配、被已知的无望禁锢,他像个画地为牢的囚徒,孑然无依地在自我封闭的梦魇中飘摇沦陷……
“你的伤就是我的伤,我陪你一起痛、一起痛、一起痛……”
“不要,不要,我不要……”
——沈巍狂乱地呓语,梦里他看到赵云澜在天柱前拿着匕首戳向自己,心口像喷涌的泉眼一样往外冒血、口口声声叫着要和他一起痛……他害怕极了,愤怒极了,伸手想要夺走那把匕首,他听到自己语无伦次地说:“我不要你痛,更不要你救,我才应该保护你,我绝不会让你死……”
他急得满头大汗,可双腿却仿佛陷进了黑石地里,怎么都迈不出去,他恨不得断手断脚去救心上人,就在这时,赵云澜突然向他走来,刀不见了、血不见了,只见他也向他伸出了手……
沈巍努力地往前送手,期冀又跼蹐,像个被抛弃后等待认领的孤儿!
可是赵云澜没有接住他,而是硬生生地打开了他的手,他将脸凑向他,用毫无感情的声音轻蔑地说:“你保护我?你拿什么保护我?谁给你的自信?你又是哪儿来的资本?”
闻言,沈巍霎时遍体通寒,哑口无言,他恍恍惚惚地逃开了那张冷若冰霜的脸,目光落到他身后的天柱上,幽光凛凛,近乎皎洁,白得令人目炫神迷!
“你注定要和我享有一样的孤独,别忘了,你是黑袍使,是那些人眼中的异类!”——一缕黑烟穿透白光,裹挟着阴冷鬼谲的“忠告”扫向他们。
梦中的那个沈巍突然像完全清醒了似的,以惊人的手速一把抓住绕过赵云澜脖颈的黑气,在双腿依旧无法动弹的困境下破口大叫:“走,快走,离开这儿,走啊,走啊……”
……赵云澜一进门就听到沈巍喊“不要”,他冲向床头,当机立断托起他一通猛唤,沈巍没被他唤醒,继而又挥手、又攥拳,还一连串地叫“快走”,赵云澜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做恶梦了,梦里只怕还动起了手,如果像前次一样不自知地动用能量拔出长刀,后果难以想象,叫醒他刻不容缓!
“沈巍,醒醒,快醒醒啊……老楚,你按住他的手,不能松,千万不能松!”
楚恕之不以为然:“一定要这样吗?你把大人叫醒不就行了,干嘛还要制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