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哥儿别过头去,未接,也未答言,只梗着脖子。还是那个倔脾气。
九哥儿见对方不接,直起身对着赵管家苦笑两声:“现在的人,年轻气盛,最容易意气用事。”
赵管家跟着讪笑,满是褶皱的眼袋又长又肿,脸上也早带了疲惫。昨夜被叫起来跟着骆睦到惩戒堂听骆耀祖和这九哥儿当堂争辩,好不容易事情结束并将骆睦送回后院,谁知一声令下,他又被指派到茶坊来现场看着。
他年纪大了,不像这些小厮小哥儿,身子有些挺不住。不由用袖子掩着,偷偷打了个哈欠。谁知竟被看过来的九哥儿直接逮个正着。
“再去给赵管家制盏茶!”九哥儿作为待客之主,竟然出现缺茶少水的情况,着实应该动怒。他又问向另一小厮,“点心呢?这怎么一块也没看到?难道说赵管家不配吃我们茶坊的果子?”
小厮们一时怔住,忙应着,分头去忙,制茶的制茶,备点心的备点心。
房间内脚步杂乱起来,衣裾在然哥儿面前翻飞,就是在这小小的喧闹中,然哥儿觉得有目光看过了,他一抬头,撞向不知何时望着自己的九哥儿。
很黑的一双眸子,很深,情绪莫测。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然哥儿脑子昏昏的,他不清楚自己怎么会对眼前这样一个蛇蝎美人产生亲切之感。明明对方和那刘安是一伙的。明晃晃的长针和那浸水素帕还摆在案上,自己不过任人宰割的鱼肉,怎么会觉得这九哥儿是故人?
然哥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认清现实。
可对方那双眼睛看过来的时候,他就是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去抓对方的衣角,甚至说,想去……抱抱对方。
这个念头一出,然哥儿不由打了个冷颤。一定是昨日的蒙汗药弄坏了脑子。一定是。
九哥儿请赵管家落座,又赔了不是,说了几句招待不周之类的话:“若不嫌弃,或者您在这坐塌上歇歇脚?我看这然公子脾气硬得很,估计还要有一会子呢。”
“九公子客气了,老朽撑得住。只是这时间……”赵管家吃力转身往窗外看了看。
阳光明亮,日头高挂,今早九哥儿在家主面前立下军令状时,给到的时间节点是午时。
赵管家这是在提醒九哥儿。
阳光刺目,似乎灼烧到九哥儿的眸子,他的心跟着揪了起来。时间确实是不多了。
若然哥儿坚持不写,真的要对他动手吗?
九哥儿余光又扫了眼长案上的那些刑具。每一样他都熟悉。
熟悉它们的用法,熟悉用在何处才看不出痕迹,更熟悉怎么用才将痛苦放到最大,让受刑之人不堪其苦,而甘心臣服,为其所用。
倒不是他九哥儿用这些东西惩治过多少人,驯服过多少人。
因为这些是伶伎训练的常规课程。他就是在这些刑具下,活过来的。每一件,他都尝过。每一种苦,他都清楚其中滋味。
正因为自己尝过、受过,所以他才不忍心加诸然哥儿。
但骆睦之所以放心将人交给自己,自是清楚自己有这些见不得人的手段。若自己有心护短,家主派来的这个监视人,自会第一时间回去报信。
无论如何不能走到非走不可的那一步。
九哥儿时刻留意窗外动静,除了熟悉的行人商贩叫卖声,似乎并无两样。他心中叹口气,想起信笺上的叮嘱。
他相信送信之人。可已经这个时辰了,该来的人,怎么还没来。
“然公子,赵管家与我时间都有限,我们没空陪你在这耗着。”九哥儿看出赵管家脸上的不耐,自己先开了口,“这方子若是不写的话,那我们就抓紧时间试一试这些小玩意吧。”
九哥儿缓缓走到案旁:“银针?素帕?还是这噬人虫蚁?”
然哥儿抬起头,逆着光,他看不清九哥儿和他身后赵管家脸上的具体表情。
“悉听尊便”四个字刚到嘴边,然哥儿忽地怔住了。他觉得自己不仅脑子坏掉,眼神也不好了。
有那么一瞬,他好像看见九哥儿冲自己眨了下眼。
没错,是眨了下眼。
接着一只温暖的手直接握过来,强行将笔塞进自己手里,又在自己手背按了按。
“然公子,请吧。”
语气明明是威胁,然哥儿却听出了请求的意味。